“見侮而不鬥,辱也”
冬藏貪玩不識書,寸箋卻聽得懂,見侮而不鬥,辱也,面對不公和欺淩時,選擇沉默和不作為被視為一種恥辱。
他後撤一步退回原位,偷觑了主子,隻見魏麟反複呢喃,眼眸晦暗不明,掩在寬袖裡面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挲着。凝眸幾瞬,他指腹微曲,最後握緊成拳轉身離去,寸箋在原地愣了一瞬便也緊跟着魏麟離去。
房中主仆四人不知外頭已經有人來過,依舊玩鬧,留下一陣歡聲笑語。
“寸箋,大奶奶是何時開始性情大變的?”
魏麟自樓上的廂房出來後就坐在樓下方桌前沉思,他想不明白,前世性格無波無瀾,膽小怯懦的妻子究竟是什麼時候變的,如今還說出“見侮而不鬥,辱也”這種話來。
被提到的寸箋不明所以,他沒有前世的記憶,所以在他看來魏麟和崔雲歸成親還不足半年,哪能看出這麼多來?
難道大爺說的是大奶奶閨中與現在對比?
寸箋更糊塗了,他隻能斟酌着回答:“許是大奶奶本性如此?”
本性如此?
魏麟嘴角抿成一條繃直的線,似是不悅
“冒尖出頭,徒生禍端”
寸箋明白主子言辭何意,隻是看忠節侯府如此形勢,大奶奶的處事之道很難不引人矚目,确實會為其帶來些不必要的麻煩。
總歸是從小伴到大的主子,他也不單看着主子愁眉不展,寸箋搜腸刮肚的想出言安慰一二,還未想到,主子蹙起的眉頭就舒展開來,随後嘴角還漾開一抹淡笑來
他聽見魏麟說:
“罷了,她尚且年幼”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就着月光鳳淮正看着溫序秋傳給他的信,是今日崔雲歸的動向。
不同往日單薄的一句無事發生,今天溫序秋洋洋灑灑的寫了一頁紙,詳細的記錄了今天崔雲歸吹噓自己的全部過程以及最後她說的那句“見侮而不鬥,辱也”。
崔雲歸能在春尋三人大肆吹噓自己的英勇,但不能哄得過鳳淮。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清楚的知道崔雲歸一天之内喝了多少次水,所以當他看到溫序秋寫崔雲歸大誇其詞時一下沒忍住笑了起來。
“則玉,看什麼呢,這麼高興”
餘靖川自後一掌拍在了鳳淮肩上,并往前伸頭試圖看清信上的内容,還未看清手上就一松,身體瞬間失衡,好險讓他摔個趔趄
“玄機署機密,看了回去聖上可是要治你罪的”
鳳淮恐吓了他一番,不緊不慢的把信用火折子燒了。餘靖川站穩整了整自己的盔甲,不理會他的恐吓,反而揶揄起了鳳淮
“你少唬我,你二更天時已經看了一封密信,那封估計才是玄機署機密,你方才看的那封我可是瞧見了明晃晃的‘夫人'二字,再則誰人看密報發笑?怕不是則玉你在家中早已娶了娘子,又疼惜幾兩酒錢,才哄騙哥哥們謊稱你孤家寡人一個”
火苗燒到了信紙末端,再進一步就要燒到手指了,鳳淮捏住信紙的一角把它揚了出去,一臉誠摯的發問
“娘子?那是什麼?不曾聽說過”
餘靖川朗聲大笑,不輕不重捶了鳳淮一拳,打鬧完,他收斂了神緒,颔首點了點那邊被壓着走的匪寇頭子
“再過幾日這邊的差事便了了,到時你回安陽去?”
鳳淮想起二更天時傳來的那封密信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餘靖川見狀一凜,左顧右盼一番後确認四周沒人後才壓低嗓門道:
“不回安陽,難不成是廢帝那邊有消息了?”
鳳淮不作答,乜了眼餘靖川,餘靖川在這一眼裡得出了答案,他捂住自己的嘴賠罪
“是我失言”
廢帝祁連生性殘暴,又敏感多疑,狡兔三窟被他學了個徹底,隻要走露了一點風聲便藏個沒影。
當今聖上苦廢帝久矣,設立玄機署并任命鳳淮為指揮使,鳳淮領的第一封差事便是奉命查找廢帝祁連的蹤迹,所以餘靖川也不怪鳳淮不與他跌落半個字出來。
見餘靖川如此審時奪度,鳳淮也将此話題翻篇,投桃報李取笑了他一把
“靖川兄還是早點回,出來時我可記得老夫人站在門前叮囑你早些回去,可見是心裡記挂你”
“我娘哪是記挂我,她是想我回去給恒哥兒找個後娘”
餘靖川揪了根草叼在嘴巴上,毫不留情的拆老娘的台
“新春後我娘就開始悄悄的相看安陽中适婚的姑娘,她老以為瞞的很好,卻不知千防萬防,家賊難防,素佩的貼身大丫鬟起了嫁我為妾的心思,将這些全同我說了”
鳳淮知道他家那個小子,現今不過三歲,乃餘靖川和亡妻劉素佩之子,長得虎頭虎腦的,膽子也大,見他第一面就流着口水喚他叔叔,極讨人喜歡
“你如何看?”
貼身丫鬟是後宅的事,鳳淮不曾見過,不知其人好壞,但他一個男子,自然也不便問打聽兄弟後院的姑娘怎樣,隻能從餘靖川的态度上推敲他的意思。
談到了兒子的正事,餘靖川一收吊兒郎當的痞樣,“呸”的一口吐掉嘴裡叼着的長草,臉上有了幾分為人父母的穩重
“恒哥兒娘走的早,今年恒哥兒三歲了,我也不過也才二十四,老實說,不再娶不可能,然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覺着與其娶個嫉恨心強、愛磋磨孩子的高門貴女,倒不如尋個心地善良、愚笨些、能将恒哥兒視若己出的小戶人家姑娘”
鳳淮娘子都不曾娶,也無法共情為人父母的舐犢情深,不過他确實同意餘靖川的說辭
“這自然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