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本不該挑剔,但娶一個商戶女進門,他起先還是覺得抹不開臉,所以在崔氏進門後才會任由母親和表妹欺負她。
他刻闆的認為崔氏女出身商戶,遇到這種事定然做小家之态,哭哭啼啼的同他告狀,要他主持公道。
出乎他意料,崔雲歸将委屈全都咽下了,她不吵不鬧,一句婆母刁難、表妹誣陷都從未在他面前提過。
他回房睡她便伺候着,他不回去她便安于一隅,安靜的仿佛仿佛他不曾娶妻一般。甚至在他提出要納整日于她作對的表妹為妾時,崔雲歸也不拈酸吃醋,反而将他納妾一事辦的漂亮極了。
他也曾慶幸過歹竹出好筍,一個商戶家中竟養出了一個這樣賢惠識大體的閨秀出來,最主要的是這樣百裡挑一的好筍竟還被他娶回了家。
後面他逐漸被這種賢惠吸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兩人卻因為表妹花倚翠越行越遠,最後竟鬧到不複相見的境地。
說是不複相見,其實也就是崔氏将留雲居的門關了起來,單方面與侯府裡的人和物隔絕開來。
看着崔氏閉門不出的樣子,他沒來由的開始心慌,他那時覺得她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雲歸雲歸,她是一朵要歸到天上去的雲,他短暫擁有後将永久失去,所以他慌了,他想出了用孩子留住她的辦法,想把這片已經離他而去的雲重新藏進懷裡。
在他的蓄意為之下,在他們成親後的第九年,崔雲歸懷上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他的嫡子。
他不敢正視自己那晚的卑劣,也不敢表現出重視,他怕表妹花倚翠嫉恨崔氏從而去害他們的孩子,所以他從不去看她。
他像一隻陰溝裡的老鼠,隻能在無人的夜晚默默窺探着自己的妻子,他在知道她不想要孩子之時夜不能寐,又在知道她決定留下孩子之時樂不可支。
他時刻關注着留雲居,在聽說她懷孕鬧覺之時把自己得來的寶劍送過去給她鎮宅,不曾想這把劍卻成了送了表妹花倚翠歸西的利器。
重來這一世,他帶她一同回了竹溪,與她一起踏進了崔家的大門,見識了她心中的大義,看到了她為了亡母與父親據理力争的模樣,也聽到了她大聲駁斥、控訴他的種種。
他後知後覺,是了,沒有人會一直甘願受委屈,正真在意一個人也不會無波無瀾,隻有不愛,才會無所謂,原來他以為的賢惠其實是她的不在意,他卻被那錯認為愛。
要接受前世生活了一輩子相濡以沫的妻子并不愛他的事實确實很難,魏麟急病亂投醫,存着最後一絲崔雲歸其實是愛他的心抓住了寸箋:
“依你之見大奶奶對我是否有情?”
這種事他怎麼會知道?
寸箋回想了一下崔雲歸日常對魏麟的态度,實在看不出來他們夫妻兩相愛的痕迹,但他知趣,知道魏麟想聽什麼。
“大爺與大奶奶自成婚起便相敬如賓。 ”
“相敬如賓……”
他說完,魏麟細細的嚼着這四個字,一遍又一遍,而後突然沉聲笑了出來。
相敬如賓,夫妻之間相互尊敬,就像賓客一般。
一個很好的詞,可他們是夫妻啊,是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竟是如同賓客一般疏遠。
寸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找補:“琴瑟和鳴!大爺與大奶奶是琴瑟和鳴。”
他再說,魏麟卻是不聽了,他撐着桌子起身,将早已冷透的茶水一口吞下,揮手讓寸箋退下。
他此時這副樣子太過反常,寸箋不放心也不敢離去,他上前攙住魏麟:
“大爺,你醉酒了,我扶你去歇下?”
魏麟本就困在前世今生的真真假假中心生燥郁,他現在就像一個即将自燃引線的炸彈,用力将寸箋推開:
“我說讓你走!”
寸箋毫無防備,被他一掌推到在地,從他這個角度看去,恰好看見魏麟披頭散發的模樣,如同在世的閻羅惡鬼。
寸箋從未見過魏麟這幅樣子,他心生懼意,順着魏麟從地上爬起來退出房去,但他并沒有走,而是守在門外。
萬籁俱靜,雨落房頂的“噼啪”聲清晰可聞,空蕩的房中隻餘了他一人。魏麟頹然的跌坐回去,無邊孤寂下,他在悔恨也在強求,悔恨前世,強求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