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片刻後,姜姀沒有像在白澱村那樣大張旗鼓地吸引村民的注意,反倒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沈獵戶說起了話。
“阿叔,您要是心裡難受就和我說說。說出來就好了。”
沈獵戶許久沒開口,緊緊咬住自己的後槽牙。他想說的東西太多,有對那家人的怨恨,有對當初落荒而逃的自己的憐憫,但更多的是他心底裡潛藏的那份怯懦。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那家人把嬌嬌害成那樣,要我當初能硬氣一點,就該沖到他們家裡把那些人都殺了,給嬌嬌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報仇。”
“阿叔您想沒想過,若您真的這麼幹了,您現在會在哪兒呢?嬌嬌遭受的苦難不會改變,您手刃仇人也不會覺得痛快,反倒會被官府抓去治您的罪。至于蘭英嬸和嬌嬌,這世間隻餘她二人孤苦度日。每日想起您時隻會以淚洗面,這樣的結局是您想要的嗎?”
沈獵戶沉默了。姜姀說話直接,她沒有曲裡拐彎地勸他,倒将所有可能的結果都攤開來擺在他面前。每一句話在他聽來都無比紮耳。
短暫地難受過後,他竟然覺得有些慶幸。慶幸自己雖然那時候犯慫,卻守住了這個家。
他的眼眶紅了。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腳步:“到了,就是這裡。”
身側的紅磚房不複六年前那般嶄亮。從前一直敞開的大門而今緊鎖着。透過門縫看去,院子裡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
有人經過在他們身邊駐足,熱心地問了句:“這家人也欠你們錢了?”
姜姀忙說沒有:“大哥,您知道這家人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們是?”
“苦主。”
“那直說就是。這一家人五年前就沒了。那會兒聽說北方打仗,這家當地主的頭頭怕得要死,連夜收拾了說是要往更南的地方躲躲。結果剛出村子就在路上遭到了流民劫殺。可惜還欠着佃戶們好多錢,大家夥都恨他們恨得牙癢癢。”
那人走後,沈獵戶又是好半晌沒說話。姜姀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隻見着他眼眶裡淚水在打轉,背過身去偷偷地抹了一把。
“報應啊,都是報應。”
姜姀笑道:“大叔您這可是虧大。白白帶着恐懼和怨恨過了這些年,沒想到人家幾年前就惡有惡報了。”
“如果我早些時候下來,就能早些時候親眼瞧見這種痛快事了。”
“有些事既已塵埃落定,您就沒必要繼續擱在心上。等回去時候和蘭英嬸說說這個好消息罷,至少不用您動手,這家人自個兒就沒了。”
“阿姀,咱們開始賣東西吧。時間不能耽擱在這種事情上。”沈獵戶轉過身,與她相視一眼。晃了晃身子,轉頭就吆喝開,“賣竹篩子竹簸箕竹筐啊,十裡八鄉僅此一家,不好用不要錢。”
姜姀挑起擔子追上去:“您話說得這麼大,就不怕一會兒人家對咱們的手藝不滿意不給錢啊。”
“我相信我家那位和你的手藝,況且這不是你說的麼,招牌要打得響亮,哪怕說得誇張一些也沒事。”他勾起嘴角笑。
心上舒坦下來,開口自然嘹亮。連原先路途上帶來的倦意都一掃而空,仿佛回到了六年前意氣風發的時候。
他愧對了這些年,接下來的日子一定要高高興興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