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通文館之前,李存勖打點許多東西,那架勢簡直快把庫房搬空了,她感歎真是“兒行千裡母擔憂啊”。
其中最寶貴的是一箱子書,書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各種注解,還把她未來幾年的學習規劃都列了出來,都是李存勖的心血。
她一邊按部就班看着這些書,一邊學習處理各項政務,戰事來時便帶兵出城迎敵……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
從前覺得上課時間好長,書本好厚,但是現在轉眼間一天就過去了,不知不覺這一箱子書都快看完了。
在她合上最後一本書,那最後一頁上寫着:
“阿清,恭喜你,出師了,二哥已經沒有什麼能教你的了。接下來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多看,多聽,多感悟了。”
她忍不住失笑,然後把那箱書妥善的放在房間角落裡。
有風從外面吹來,吹動她的鬓角。她看向窗外的那棵桂花樹,微風習習,樹影婆娑,枝葉帶着花香輕輕搖動,在鋪滿花瓣的土壤裡,埋着通文館那棵桂花樹下的酒。
當年他們埋下三壇酒,她臨走時把唯一的一壇酒帶走了,也算是一種慰藉。
二哥說,總有一天,他會帶着喜訊來到燕雲,那時既是久别重逢,也是慶祝天下大定。
她,期盼着那天的到來。
就在她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時,葉長河倒下了。他的身體這幾年一直不好,葉則清回來後更是每況愈下,這些日子甚至躺在床上不能起身。
大夫收回把脈的手,神色凝重,無聲地歎了口氣,朝她搖搖頭。
大夫退出去,給父女倆留下最後說話的空間。
她跪在床前,不自覺帶了些輕微的顫抖。
“父親……”
她望着床上已經白了半邊頭的蒼老的父親,此刻一種無力感蔓延全身。
生死之間的界限,是誰也跨越不了的。
曾經在她心目中那麼高大偉岸的父親,如今安靜的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再也不複往日的嚴厲。
這一天來的太快,太突然。
葉長河睡了半個時辰才幽幽轉醒,一醒來便劇烈咳嗽。他喘着粗氣,連眼睛都很難睜開了,卻緊緊握住她的手,艱難地說道:
“清兒,為父怕是不行了,臨走前有幾句話要囑咐你……”
“是……”
“為父無用,隻能做守業之人,勉強守住檀州。從此之後,燕雲就交給你了……為父也知道,你年紀還小,把這偌大的擔子交給你,實在是太為難你了。我又何嘗不心疼,我又何嘗不想再撐兩年,再手把手的教你幾年,然後把葉家軍交給你……可是,時間不等人……”
“父親放心,女兒這麼多年在潞州學了不少帶兵經驗,再說軍中老将那麼多,有他們在,檀州不會有事。”
“我的女兒是最厲害的,我相信你,隻是一想到為父要抛下你,把所有的困難都扔給你,真是沒有盡到一點做父親的責任。”
葉長河努力擡起手臂,用滿是繭子的手拂過她的鬓角。
“一轉眼,長這麼大了,我現在還能記起你小時候,天天跟在我身後面,那麼小小一團,一聲聲地叫着爹爹。”
他胸膛起伏着,喘了幾口粗氣。
“清兒,你從小在李世子身邊長大,我知道你們感情深厚,也感激他把你教導的如此出色。若是以後他身陷囹圄,隻要不損害燕雲百姓,就盡力幫一把吧。”
換言之,最後關頭,必須要舍棄一切感情。
所有人,包括李存勖,都在告訴她,該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将軍,該如何在危急的關頭做出正确的選擇。
可是……她閉上雙眼,輕聲問道:
“就如同,當年父親對昭宗一般嗎?”
葉長河一頓,“是,我做出了最正确的選擇。”
他與昭宗是至交好友,多年來以書信相通,在政見愛好上極為契合。
在唐滅之時,他曾猶豫過,若是他親自帶兵出征,或許能護他一線生機。可對抗朱溫大軍又談何容易,必得出動大半軍隊方可與之抗衡。可那時燕雲必會守備空虛,若是因此失守,中原陷入戰火之中,他便是千古罪人,有何顔面再見萬千百姓。
當時的他是如何做的呢,他望着頭頂重重疊疊的簾子,隻覺得眼花心亂,恰如當年的他一般。
當年,他把能調動的精兵都派去了,暗閣的隐士也傾巢而出。
或許,能保下他的一條命,他如此幻想。
可是他也明白,哪怕是萬裡挑一的精兵,也抵不過朱溫百萬大兵。
明知道救不下來,卻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