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上一次和家人産生矛盾,我還留有一些隐約的印象。
具體的經過很幼稚,沒什麼值得回憶的,因為實習期的我就是那樣一個幼稚的孩子,總把母親當成自己負面情緒的垃圾桶……明明她也說過她不想聽的,我卻還總忍不住仗着他們的容忍就擅自發洩情緒。
根本沒弄明白自己卑微的“啃老”地位啊。
其實“成年人隻篩選不改造”的道理對家人也是一樣适用的,家人也會性格不合,而沒有保持好适當距離的我,當然也一定傷害過他們。
當時我一個人還偷偷哭了,這麼一想那好像也是我最後一次哭泣。
自此我發誓,再也不對他們散發任何我的負面能量,那些單純屬于無意義的糟粕,就應該是我一個人獨自面對的事,不然以後規培、讀博、當正式工,又要怎麼辦呢。
但抱歉,其實當時的那個孩子沒有在口頭上道過歉。
嗯,是吧……我這種人,做個孤兒才是最好的。
好在我也因此徹底成長了,剩下的人生中我和家人們相處得還算和諧。
現在也一樣,隻要基裘也願意尊重我,我一定不會讓她失望的。
隻是她願意暫時尊重我麼,實際上我們還并不平等。
而平等……又真的還存在嗎,連最絕對的平等(死亡)也被我打破了,也許我應該再放低一些标準……
總之,目前我的一切生命活動都照常運作着,就是很普通的吃喝拉撒、早教、忍受折磨之類的,隻是我把表情和行為變得更刻闆了一些,畢竟不能再太認真地應付親子互動了。
家長們,主要是基裘暫時也沒給出什麼奇怪的反應。
除了開始時不時偷窺我……特别護理是吧。
這幾天我才回憶起這個設定,她的那副眼鏡好像連接着揍敵客家的監控攝像頭,所以之前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她都能來得那麼及時。
包括現在,房間裡黑暗而安靜,隻有我和伊路米(此仔又在睡覺中)在,我那超人類的第六感也告訴我,她又在觀察我了。
她就像隻在人類審美裡還算可愛的、擁有圓圓大眼睛的貓頭鷹。
其他猛禽,比如席巴和桀諾,他們的眼神看上去就是很正常的淩厲和兇猛,而基裘的注視完全不同,一直讓我感到非常邪門(貓頭鷹的叫聲也很邪門)。
突然,再一次,我的寒毛就立起來了。
“滋滋……”
“叽。”
陌生但熟悉的緊張湧上心頭。
……其實比起初見時被她女鬼突臉,她那個眼鏡的聲音一直更讨人厭。
都怪該死的超人類的聽力,她路過門外都能吓我一大跳。
不過這個更多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們都很恐懼這個聲音。是我最近睡得太好了,按理來說這麼多天都夠我值好幾個夜班了。
所以我才松懈了,我以為我再也不用聽那個代表“不明情況敵襲”的邪惡召喚了。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懷念,但目前我确實完全不懷念——
值班房的隔音極差,但窗簾還算遮光,所以黑暗,就像現在,自然而然把人的聽覺放大了。
窗戶外馬路的聲音、尤其是救護車的警笛音非常清晰,房間内老舊的通風設備也在持續發出呼呼響的雜音,但習慣之後,這些都可以當成白噪音助眠。
隔壁洗手間的水聲,還有開關門、上下床、翻身的聲音雖然音量大,但出現次數少,也沒有特殊的含義。
全部都習慣了。即使被子、枕頭、床墊都很硬,沒有黴味(這點要磕頭感謝部分按規定頻率來換被套的阿姨了,畢竟她們是看心情工作的……到底誰是服務業啊)已經可以讓我懷抱感恩地入眠了。
但那個同樣上了年紀的醫護對講系統真是萬惡之源。在啟動到成功聽到護士講話之間,它總會預告一段電流樣的雜音,使我感到無法抑制的恐懼。
具體來說,是意識驚醒、拒絕“鬥争”、隻想“幻想”、瘋狂祈禱、極力抱怨、悲痛欲絕、接受現實但怨氣比鬼都大的變化,同時伴随頭皮發麻、肌肉僵硬、耳鳴、心跳加速、背後發冷的軀體症狀。
從進化心理學的角度看,人類對黑暗、失重和聲響等等東西的恐懼,都源于當初對生存環境中威脅的反應。
即使生活在和平的現代,起夜的警報也是一種威脅生命的敵襲。
看來即使已經死過一次,我對它的恐懼仍然沒有消退。
就像貓咪長大後仍會踩奶。
所以我不太認可“最原始的恐懼來自未知”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