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這樣的感覺嗎?家人,是這樣嗎?
我在黃色護眼燈下教菜菜子美美子識字,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念,夏油傑穿着黑色的便服,散着頭發走過來拿着書坐在房間的另一把椅子上一起慢慢地翻。夏油傑幫我剪長得太長的劉海,因為技巧生疏結果把我建成和他同款一撮劉海。夏油傑陪着我把過去塞在鏡子世界裡的咒靈一隻一隻調服或者祓除,陪着我開發鏡子世界的新用法,我陪着菜菜子美美子姐妹一起練習術式。
我慢慢變強,雖然還是很容易哭,見到醜醜的咒靈和突然出現的咒靈還是會發抖,但是已經進步到可以一邊發抖大哭一邊把咒靈打扁裝到鏡子裡了。我陪夏油傑到處收集咒靈,替夏油傑會見信徒,收集咒靈。
我看着他的笑臉,但是他一遍一遍強調他讨厭普通人,讨厭猴子的時候,扭曲壓抑和痛苦被輕飄飄的話語蓋過,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難受,但是我的術式很好用,我的畫可以賣很多錢,我想幫他的忙,我想讓他輕松一點。
我長得其實也挺能騙人的,但是是扮鬼騙人的那種。我很白,蒼白到有點死白,黑發黑眼,不出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發呆,像人偶或者鬼娃娃,最開始被信徒們看到的時候,被以為是地獄來的使者或者是不甘死去的女鬼。不,我姑且還是活着的人,但是這種非人感正好很适合裝神弄鬼的騙人,何嘗不是一種專業對口。
夏天…好熱…我和菜菜子美美子一起呆在空調房裡吃冰淇淋,然後菜菜子美美子去睡覺,我在低溫空調室裡熬夜畫畫,畫不出來的時候就去冰箱拿一根冰淇淋吃,結果一冷一熱加熬夜,第二天,發燒了。
頭好痛,眼前有小星星,好厲害,臉好燙,又冷又熱的,我無力地看着天花闆。旁邊傳來了夏油傑的聲音,叽裡咕噜的,我看着他一張一合的粉紅色嘴唇,聲音也很好聽,但是在說什麼,聽不懂。他看我呆呆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坐在床邊,身上是很好聞的檀香味,手放到我的額頭上,手掌心是涼的,他用手指試探地摸了一下我滾燙的臉頰,手背也是涼的。我燒得暈乎乎,腦子感覺是熟的,把他的手按在我的臉上,貼着蹭了蹭,把他的手抱住又暈過去了。
清水繪理奈剛被帶回盤星教的時候狀态非常糟糕,吃東西就吐,晚上不睡,頭痛得難受就會沒精打采地四處遊蕩,白天基本窩在房間裡塗塗畫畫。因為她習慣性擡頭看人,從濃密的黑色長發裡露出蒼白消瘦的臉龐,黑漆漆的大眼睛面無表情地盯着人看。他好幾次半夜聽到聲音,然後被睡不着的穿着白色睡裙的繪理奈吓到。
夏油傑感覺繪理奈像是大隻一點的菜菜子或者美美子,同樣被猴子誤解,被猴子迫害的經曆讓繪理奈和兩姐妹迅速地混熟了,三個人經常縮在椅子上叽叽咕咕聊天,繪理奈教菜菜子美美子認字,給她們講故事,陪她們兩個出去逛街,在家裡用亮晶晶的眼神和菜菜子美美子坐在椅子上看他。
最開始的盤星教其實錢不太夠,但是夏油傑不會和她們說,隻是工作的時間變得很長。一天,繪理奈像是漂浮的幽靈一樣半夜出現在他的房間裡,“我有錢了。”夏油傑迷迷瞪瞪地從床上支起來,繪理奈再次強調:“我有錢了,是真的。”夏油傑很困,他正在啟動中。繪理奈看他沒什麼反應,她坐到床上,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把他的手從被子裡拿出來,掰開他的手指,把卡片塞到他的手裡。
夏油傑終于聽懂了繪理奈在說什麼,他有點哭笑不得,“我還沒有到要拿給你的零花錢用繪理奈。”他把手裡的銀行卡塞回繪理奈的手裡,然後他聽到繪理奈說,“我把我這段時間的畫托之前的經紀人賣出去了,這些是賣畫的錢,我的畫很值錢的。”白色的月光透過窗紗,她的眼尾發紅,眼淚滴在他和繪理奈相握的手上,她眼淚汪汪地,很執拗地看他,“我想讓你輕松一點,傑。”
在繪理奈的不懈努力下,夏油傑擺脫了加班,但是他的術式是咒靈操術,他需要去别的地方收集咒靈。在夏油傑和盤星教衆人說了他要出門之後,又是一個半夜,繪理奈灰頭土臉滿臉淚水地出現在他的房間裡,她單手抱住一面鏡子,“你說你想要的那隻咒靈,我鏡子裡有一隻差不多的。”
夏油傑聞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他瞳孔一縮起身,把繪理奈藏在背後的手拉出來,被咒靈撕裂的傷口被草草用衣袖裹住,血已經滲透了布料。夏油傑給半夜活躍的繪理奈包紮傷口,繪理奈一邊痛得流眼淚一邊拿着鏡子,“我忘了是幾級的咒靈,去裡面看了一下,是一級的咒靈,有術式,還有簡易領域,很好用的,真的。”
諸如此類,繪理奈經常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半夜随機出現在他的房間裡,在夏油傑的反複強調下,變成了早晨突然出現在他的房間裡,因為繪理奈晚上睡不着,通宵。
有的時候繪理奈會在他一個人待着的時候來找他,但是也不說話,就是很安靜地看着他。有些話夏油傑不會和菜菜子美美子說,因為不合适,不會和米格爾他們說,因為有點奇怪,繪理奈很安靜,她很安靜地聽夏油傑說他的理想,說那個死去的星漿體,說他之前的好友,說死去的學弟,繪理奈很安靜地看着他。
偶爾繪理奈也會和他聊天,說她為了畫畫去過的海邊,她坐在海邊坐了一整天,看潮水湧上來,退下去,看雲從海的那一邊飄過來,一路飄過她的頭頂,早上太陽從海的裡面升上來,晚上夕陽淹沒在海裡,海風從吹她的背後到吹她的臉。說她在路邊,看好多好多人,還有貓貓狗狗,小鳥,烏鴉,來來往往,好多聲音,好多光線,像浪一樣。說她在鏡子世界裡看現實世界,像是颠倒箱庭,人們和建築像是倒垂的藤蔓,和傑一起傳送的時候,像是穿過肥皂泡。
繪理奈有的時候會握住他的手,很安靜地摸過他手上的每一個骨節和每一條紋路,把掌心對着他的掌心,把臉或者頭放在他手的下面,有的時候會把手貼在他臉上,很慢地描摹他的眉眼鼻梁和耳朵 ,繪理奈很安靜,但是她是一片很安靜的,溫柔的,彌散的雲霧。
有一天夏油傑正好也睡不着,準備走到室外的遊廊上坐一會,他看到繪理奈已經靠着柱子坐在那裡了,于是停在門邊,想試着像繪理奈看着他一樣,看着繪理奈。繪理奈在清朗冷白的月光下,披着白色銀竹紋的羽織,衣服在行動間泛起瑩潤流動的光澤。她在慢慢打理她濃密及腰的一頭烏發,和這片天地都變成了極緻的黑白色。繪理奈似有所感地回頭,精緻冷淡的黑色眼睛看到他,在月光下笑起來,“傑。”他聽到她很輕地念他的名字。
現在,夏油傑看着因為發燒滿臉泛紅的清水繪理奈,歎了一口氣,“我說的注意事項你有在聽嗎?”繪理奈的眼睛空茫茫地看他,然後抱着他的手暈過去了。夏油傑把她紮着點滴的手放好,拿了一個小小的熱水袋放在她的手背上。這次她為了新的畫熬了兩天加上毫無節制地貪涼發了一場高燒,還好夏油傑早上擔心繪理奈去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