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文斯成為艾文斯·溫蒂之前,他有着另外一個名字,被父親母親摟在懷裡,被親朋好友誇贊,與鄰居家的好友玩樂,始于幼年,終于童年,之後便是無休止的世界觀颠倒,被帶離親朋好友身邊,一個人跌跌撞撞的長大。
可能是出于比賽方的惡劣心理,也可能是出于某種不知名的考慮,在第一次被叫到許安澈這個名字,懵懵懂懂的被助理帶到屬于自己的房間時,他才得知與平常上學不同,他有更久的時間不會見到自己所熟悉的人。
那些熟悉的從記事起就待在身邊的人,那些剛剛熟悉起來的互相交換了名字的同齡人,或許會成為一抹記憶中的倒影,許安澈忽然想起了把自己帶到門邊的是大自己七歲的姐姐,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有些許難明。
“那好吧。”許安澈好脾氣的點點頭,抱着姐姐塞給自己的小背包,努力擡起頭和助理對視:“我要多久才能回家呀?”他固執的又問了一遍,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許安澈,對吧?”助理翻看着什麼東西,确認了一遍他的名字,一頁一頁的翻着,他就靜靜的站在這裡等,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蝴蝶飛來又飛去,助理小姐姐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你今年四歲,需要在這裡住到你十歲……”後續的那些有關于世界效力又或者契約的話語,許安澈一個都沒有聽明白,他隻是有些難受的算了一遍。
他今年四歲,十是四的三倍,也就是說他要變成兩個自己這麼大的時候才能回去見到爸爸媽媽和姐姐。
那要好久好久,久到比他整個人生還長。
“…啧,就知道說了你也聽不懂,還問。”助理小姐姐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不是四歲小孩能理解的東西,看着沒有回應的許安澈,不不耐煩的合上了手中的資料。
金屬的光澤将許安澈的視線從窗外搖曳的花朵上引了回來,助理小姐姐随意的将熟悉的小小長命鎖在他面前搖了搖,這引起了他的注意,便合着另外兩樣東西,拉開小包的拉鍊一起放進了小包裡。
“你爸媽吩咐我要交給你的長命鎖,還有這個戒指要記住也要一直拿着,我給你和長命鎖放一起了,通訊器開了自主模式,如果丢失要記得去一樓大廳那裡補辦。你要現在就把長命鎖帶上嗎?”
很長的話語許安澈沒有聽太懂,但他聽懂了,這個姐姐問自己要不要把東西帶在身上,于是點頭,助理小姐姐就又拉開拉鍊把銀質的小長命鎖連帶着格格不入的寶石戒指一起挂到了他的脖子上,還貼心的把小銀墜往領子裡放起來。
“你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接下來的旅程你就要一個人走了。”
自那之後,少有人再知道他叫許安澈,隻是跟從系統提示,叫他研究員,熟悉一些的隊員會叫他艾文斯。
十歲那年,日常比賽結束,看着一如既往的名次,并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隻是和往常一樣先行洗漱。
接近深夜的時候,有人敲響了宿舍的房門,艾文斯打開門,記憶中帶領他走到門口已經有些模糊的助理小姐姐面容,就清晰的出現在了眼前,和那年一樣,手上依舊拿着裝模作樣的紙質檔案。
“許安澈?”
“…嗯。”多年沒有被這麼叫過了,許安澈反應慢了一拍,應聲的同時,他也明白了助理小姐姐此次前來究竟要做什麼,見她公事公辦的就要離開,連忙叫住:“你等等,我收拾一下行李。”
提着不輕不重的公文箱,他局促的不像個常年征戰在外的賽事選手,登上熟悉而又不熟悉的大巴,擡眼望去,裡面三三兩兩的坐着一些見過或沒見過的面孔。
所有人唯獨眼中的情緒是一樣的——是長久以來終于回家的忐忑不安與盈盈希望。
助理小姐姐領着這一車的新兵蛋子,聲音平谷無波的和他們訴說着以後的變化。比如到了年紀過了生日之後,他們每年都有兩次往返比賽場和家裡的機會,再比如賽季時間不允許申請返鄉,在休賽季的時候,在家裡待多久都可以。
“安澈?”
許安澈拎着自己的公文箱盤腿坐在地上,看着機場裡來來往往的人群發呆,直到穿着高跟鞋的雙腿停在了他的面前,上看去是一張與自己相似而不相同的面龐,她對比着自己和手機裡相片的模樣,不确定的喊道。
“嗯嗯。”許安澈懵懵點頭,随後便被十七歲雷厲風行的許安語從地上拉了起來,直接往機場外走去。
“還記得我是誰嗎?”直到一同坐進了車裡,聽着司機發動車子緩緩駛上道路,許安語這才開口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氛圍。
“安語。”許安澈頓了一下:“姐。”
“腦子确實靈光。”許安語表情松了松,靠在了背後的座椅靠背上,調侃的說到。
“所以,我寫的信你們都收到了?”
“嗯,字練的不錯,阿媽說她要親自下廚做飯,忌口還和以前一樣沒?”一開始送到家裡的信,信的内容基本上都是鬼畫符,勉勉強強才能看出許安澈問候家裡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送他出門的姐姐,後面字慢慢變好了起來,知道短期内回來無望,重點就轉移到了和他們抱怨基地裡的夥食多麼多麼不好。
“一樣的一樣的,那哪能行啊,我練字的字帖到今年還沒斷呢。”許安澈嗯,嗯啊啊的像小熊貓一樣,抱着熟悉的公文箱,感受那冰涼的手感,有些發呆,然後箱子便被一旁的許安語搶了過去。
“搞的什麼玩意兒?抱着這麼個東西帶回來了,我看看?”
原來你還知道詢問我的意見啊。許安澈吞下嘴裡準備想喊出來的搶劫,點頭。
還在家裡的時候,許安澈的年紀太小了,許安語又比他大了半輪,以至于如今相處起來,姐姐弟弟之間依舊不太熟的樣子。
車輛沒有在市中心停下,而是一路往近山的方向駛去,看許安語聊着的表情,離家顯然還有一會兒,一問一答間,許安宇對自己這個弟弟的形象終于從紙面上的一字一句,落到了面前成熟穩重的小孩身上,許安澈也對自己離家這麼多年有了些許了解。
那年會把許安澈送到賽方屬實是無奈之舉。
畢竟當年許夫人懷孕時的種種迹象就表明了這胎屬實不太一樣。
先是從醫生那裡得到了雙生子的驚喜,随後便是來去路上與車禍和高空墜物擦肩而過,臨近産期的心悸去檢查,又查出其中一個胎兒臍帶繞脖,生産過程中兩個孩子難産,一個都沒有下來。
在即将一屍三命的情況下,那個人就這麼來到了手術室外,來到了臨近崩潰的許先生和陪在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身邊的許安語面前。
“他說這一胎生不下來也是命,但有人求他辦事,他來走這麼一遭。”
想起當初在産房外聽到裡面撕心裂肺的聲音越來越弱,聽着道士那吊兒郎當的聲音,已經接近崩潰的許先生孤注一擲,直到現在面對這個坐在面前的,許久未見的親生兒子,臉上依舊複雜。
“媽媽怎麼樣?”許安澈這幾年在賽場上走南闖北,什麼都見過了,也在醫院聽到過病人家屬的祈禱,久久不語,最終也隻是輕聲問道。
剛進客廳便被許先生叫來書房,他還并沒有看到許夫人。
“你和你哥兩個孩子隻活下來了一個,剛剛從産後抑郁走出來又到了你要分别的時間,這幾年醫生也說她心裡郁結,讓我們找找病因,多和她聊聊。”
“當初是給我和我哥都取了名字吧?”想起那個在夢中徘徊的身影,模糊的記憶中,似乎永遠護在自己身邊的胚胎,許安澈摩挲着手上的茶杯,緩緩問到。
許先生沒有說話,隻是從茶座上下來,緩慢走到博古架前,看着燈光下,架子上那依舊嶄新如初的銀色長命鎖。
許安澈走到他身邊,擡頭看去,和他那依舊挂在脖子上的長命鎖一樣,上面刻着一個“然”字,他們這一輩是安字輩。
許安然,許安澈。論字排輩,依舊活在家人的心裡。
“這些事情,你去看你媽的時候就不要和她說了。”一轉身,背着手吊兒郎當的走回茶座,給二人的茶杯滿上,許先生随意的說道:“你媽這段時間精神不太好,少受些刺激為妙。”
有沒有一種可能,如果不是恰巧碰到過類似的情景,我根本不知道你将茶杯滿上是在說什麼。
腹诽歸腹诽,給爹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許安澈退出書房,順着腦海中淺薄的記憶走回了曾經的房間,半掩的門内開着燈,推門進去,那些玩具都被收納起來放在了邊角,新買的玩具甚至沒有撕膜就這麼堆在一角,連帶着這幾年不知誰家送來的年歲賀禮,衣帽間裡按照他歲數變化的衣服。
“我就說應該先給你買些衣服應應急,匆匆來回這一趟,想必也不會帶幾身換洗衣服。”輕慢的語調從門口的婦人口中溢出。
任由她在門口打量許久的許安澈順勢轉身,走上前去給久不見的母親一個擁抱,然後被拉扯着上下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