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那場搶救的最後,兩個人都因為氧氣的稀缺有些精神恍惚了,人對生的渴求是無窮的,人作為智慧生物,從落地起就帶來的求生欲,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陸辭瑾仿佛看到了有兩個小孩牽着手跌跌撞撞的跑到他的面前,帶着歡聲笑語,帶着那份少年意氣,直到真的經過他面前的時候,眉眼間已經變成了他所無比熟悉的樣子。
那飄起衣擺,那奔跑穿梭帶來的風仿佛真的拂過了他的臉頰,心中的天平放棄了将兩端擺上籌碼,隻是自暴自棄的沒有再想着睜開眼,哪怕真的想看見那人獲救的模樣。
兩個人裡起碼也得活下一個吧。
之後便是在海中飄蕩起伏的不知盡頭的夢境,有時候水上的波紋會帶來一些外界的聲音,有時候卻隻有單調重複着的,不屬于海上的聲調,漫長的夢消磨着他的意識,直到他意識到他并沒有踏入死亡的輪回。
突然從心底冒上的念頭,就好像某人扒開了茫茫複雜的繩索,将其中最核心的求生欲再次扯了出來,在icu裡沉睡了将近三個月的少年,終于睜開了雙眼,甚至錯過了他的十七歲生日。
聽着注意到他醒來的護士發出的叫聲以及慌亂的腳步聲向這間病房走來,他張了張嘴,在所有人的背後無聲詢問自己的搭檔在哪裡。
雲巅的醫療力量很強大,更何況他本身所做出來的功績也足以抵消掉他這幾個月往他身上投入的資源,隻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他的身體就到了離開之前幾乎一樣的數據。
護士和醫生看着報告,滿意的眼神掃視過來時,陸辭瑾坐在雪白的病床上,看着玻璃窗外正在盛放的花出神,他在想,他那位搭檔拼了命的把被潛意識引開的學長學姐引回來的時候在想些什麼呢?
好像有誰用分辨不出來的聲音在喊他,隻是很不甘,卻又帶着一抹釋然的說讓他活下去,說對不起。
嫂子在他醒來的當天下午作為他的緊急聯系人,和他的班主任一起趕了過來,原本總是披散着等待愛人用頭繩紮起來的頭發被紮成了嚴謹的丸子頭,上面插着一朵白色的花。
這個跟随父母來到雲巅學院找了一份文員工作的女生臉上有些憔悴,一向喜愛明黃色的她穿了一身徹頭徹尾的白,兩人的視線對上那無盡的悲哀,仿佛在為那人舉行一場盛大的哀悼會。
他醒的太遲了,隻有她一個人看着守完了那人儀式的全過程,還要瞞住他的父母,偶爾再來醫院看一眼還沒醒來的他。
“你…”陸辭瑾張了張口,原本隻是調侃一般的稱呼,此刻卻抹殺了他們對彼此的聲音,他搖頭,于是他安靜的說:“他說,對不起。”
于是她的臉上隻剩下了苦笑。
他的班主任和他的主治醫生對于他失去搭檔後的未來培養走向争執不斷,在那明和他幾乎有着百分百默契的搭檔被找來之前,對那機器構成的一切都很感興趣的,他對于自己未來的走向一直都很明确,隻不過在那人來了之後,他高高興興的走上了岔路口。
如今走到盡頭,這條道隻剩下了一人前行的部分,還有人在迷霧後提燈等着他,他卻選擇了掉頭,慢慢踱步,再次走向最初的岔路口。
他起步遲了太多,但他又确實有天賦,在其他人或者驚訝或者釋然的注視下,他将所有注意力專注在了那一條條固定的公式裡,隻是遺憾沒能前往黃泉,在那人投胎轉世之前再見上一面。
小時候的玩伴大約是收到了什麼消息,隔着許久的時間突然和他打來了慰問的電話,隐晦的提醒他應該出去走走,就算隻是接一個任務,短暫的離開學校也好。
沒等出發,班主任再次來到了他一個人居住的宿舍,帶着那份印着鸢尾花印章的文件,這份文件的末尾隻需要他簽上自己的姓名,就可以如所有人所期望的那樣,依舊大踏步的向前走,直至未來身體老去也能在講台上呵呵,笑着照看着新鮮的血脈。
“如果你打算出去走走的話,我推薦你去這個世界看看。”班主任遞出來的名單裡有幾個很普通的數字編碼被圈了出來,在擡頭依舊能夠看到他眼底的不安和對自己養大孩子的驕傲與擔憂。
“我知道了。”陪伴的話……情緣嗎?陸辭瑾。沒有拒絕班主任的好意,神色不變的收下了那張名單,在文件的最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次離開學院的時候,他留了個心眼,将圈起來的幾個數字編号世界查看了對雲巅内部學員公布的基礎資料,其中沒有太大的共同之處,唯一的要求就是第一次進入的人要将年齡盡量壓制在13歲以下——同樣也是那個世界對他們隐去的真實要求。
有這類進入年齡要求的世界,大多都被稱為同化世界,同音不同名,代表了背後對于進入者生活以及各方面的渲染,悄無聲息的污染一個人最初的記憶,算得上是對人才的一種搶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