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春。
出發前是淩晨,沈新月坐在火車站候車大廳時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翻篇了。
人生踏入新征程,從前的那個自己不要了,她将破繭重生,脫胎換骨。
一下火車,發現錢包被偷。
錢包裡是她僅有的兩千塊錢現金,走的時候前女友專門取給她的。
她銀行卡被凍結,各種網絡支付手段受限,電子貨币時代,幾年沒摸到過真錢,當時還有點不習慣,說“感覺好陌生啊”。
一語成谶,眼下她的錢真的跟她形同陌路,這滿大街人來人往,揣在不知道誰兜裡。
說不要的是從前的自己,不是錢!
要擱去年這個時候,兩千塊對沈新月來說不過是毛毛雨。
一頓飯錢、酒錢,幾條煙錢,動動手指,面容“叮”一聲,眨眨眼就花出去。
現在是她渾身上下全部家當。
唯一共同點,是眨眼。
眨眼就沒了。
更要命,她下火車的時候根本沒發現這事。
路口打車,跟司機師傅掰頭半天,終于商量好價錢回村,快到收費站,師傅說加油站加個氣,她去便利店買水的時候才發現錢包失蹤。
沈新月以前喜歡在外面裝大款,姐姐妹妹的,都習慣從她身上順點什麼走,做老賴有一陣,起初也不習慣,但實在架不住荷包空空,現在要她把臉抹了揣兜裡求人,也不難。
水已經喝了大半,她說:“您好,請問這個可以送我嗎?”
店裡收銀擡頭看她。
“是這樣的,我現在是一名失信被執行人員,就是你們俗稱的老賴。我銀行卡被凍結,手機支付不了,當然就算可以支付我也沒錢,但我有現金,可我剛才發現錢包好像被偷了,應該是在火車上我睡着的時候……”
她說的都是真事,言辭懇切,表情真摯,但因語速太過流利,一點丢錢包的驚慌失措感也沒有,使人疑心。
騙子吧。
看她穿着又不像。
早春天氣,利索棕色小皮衣,牛仔褲搭一雙長筒靴,黑框墨鏡,毛茸茸的豹紋鲨魚夾随意将長發抓起,肩上挎個亮皮小包,人細細直直的一條,又精神又漂亮……
更像騙子了怎麼回事,還是那種可以騙到你傾家蕩産,氣到連夜做一百頁pdf文件的高級殺豬盤。
收銀是個看着四十出頭的大姨,把她從上到下掃了好幾遍。
“三塊都沒有?”
沈新月低頭看了眼,她真講究,都成老賴了,還喝的水中貴族。
“對不起,我應該拿兩塊那個。”
錢沒有,她剛才排隊等結賬的時候找遍了。
“一分沒有。”
她理直氣壯站在那,理所當然覺得會有人站出來幫她。
沈新月一直是個挺大方的人,借錢給朋友做生意,資助小孩上學,救助流浪貓狗,螞蟻森林裡還種了五棵梭梭樹。
也沒刻意去做,多是機緣巧合,順手就給辦了,反正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做善事有福報吧,沈新月後面站出來個年輕女孩,越過她走到收銀面前,“我幫她給。”
“謝謝謝謝。”沈新月雙手合十,感激不盡,“要不加個聯系方式,我回頭把錢轉給您。”
“不用。”對方擺手。
沈新月把包上挂的小财神摘下來遞過去,“那這個送您,祝您心想事成,财運亨通。”
對方接過,沖她笑一下,“借你吉言。”
看!
沈新月走出便利店,天氣晴朗,陽光明媚,身無分文有什麼大不了!
經曆過員工拉橫幅讨薪,銀行上門催債,法院起訴,律師談判等等一系列後,這世上的事,除了死,都沒什麼大不了。
回到車上,她留了個心眼,沒說錢包的事,車加夠氣繼續上路,期間她一直在努力嘗試聯系外婆。
老太太一個人住在古村裡的老房子,她媽原本是給買了個老人機的,但老太太經常忘充電。
後來換了座機,仍十打九不通。
昨晚在火車上,老太太主動回電,兩人還驢唇不對馬嘴聊了幾句,現在直接斷線,說無法接通。
不慌,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沈新月雙手抱胸,閉目養神。為省錢買的硬座票,一路屁股都坐癟了,現在好,省下的錢全拿給别人享受。
所以人生呐,還是得及時行樂。
心裡亂七八糟一堆感慨,她後來昏昏沉沉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混沌中耳邊“砰”一聲巨響,車身搖晃幾下,她猛地睜開眼,身體失重的瞬間被後排安全帶狠狠拽回來。
有十幾秒,沈新月驚恐睜大眼,一句話說不出來。
她真以為自己死了。
前排司機狂噴髒話,她回過神,幾個模糊的字眼中分辨出,似乎路上有鐵釘紮破了車胎才導緻這場事故。
迅速有了反應,解開安全帶,沈新月拉開車門跳下去。
一腳踩空,跌進泥地。
“沼澤!沼澤!”
她驚慌失措,揮動四肢亂刨,連喊帶叫,“救命啊,救救我!”
一擡頭,面前站個黝黑的老漢,長褲挽到膝蓋,半截小腿陷泡在泥水中,手裡攥一把青翠的秧苗。
老漢鐵鉗一般的手掌掐住她胳膊,把她提起來拽到馬路邊。
晴空如洗,絲縷雲絮也瞧不見,遠山蒼翠,近處農人忙耕,幾棵老樹長在田坎邊,白的粉的花豔豔。
二月間,好春光。
顯得田裡那輛出租車特别紮眼。
沈新月長靴進了水,半邊身子被泥染,司機從車上下來,她身邊走過,叉腰左轉右轉,想找到罪魁禍首。
真有人搗亂,修車鋪子應該就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