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黑沙王庭宮殿的路上,安納瑞十分自然地安撫着銀龍少年。
赫蘭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雙唇微啟,還沒說出話來注意力又被周遭的場景吸引住了。
地牢所在之地看起來像一片荒原,不過這裡并不冷清,懶散的龍族三三兩兩地趴在岩石上、草叢間曬太陽,精力旺盛的幼龍則成群追逐着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山羊,尚未鋒利的爪牙将其身體抓得鮮血淋漓。
幾名龍仆遠遠地跟在後頭,時刻關注着幼龍們的情況。
赫蘭看着看着,又實在感到郁悶,忍不住問:“為什麼是我?”
安納瑞走在前頭,并未轉身看他,隻是淡淡地開口:“主君坐擁五大王庭中最為遼闊的疆域、數量最多的臣民與奴仆,連地火、潮洇和翡翠王庭的君王也要對他畢恭畢敬。”
他話音停頓一瞬,仿佛是在強調,“唯獨霜歌王庭的銀龍女王努卡羅維,是主君得不到的天上星,遙遠又神秘。”
越得不到的越是珍貴。赫蘭默默地想。
他在流浪時也曾聽其他龍族說過,黑沙王庭的主君已經将熾熱的驕陽和清寂的冷月都攬入懷中了,卻仍觊觎着天上星辰。
原來是這個意思。
赫蘭安靜地跟在後面,在金紗般的日輝映照下,安納瑞的一頭長發仿佛成了燃燒的火焰,金光附着在其身上,令人恍惚間像是目睹了光冕女武神的賜福。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不知走了多久,赫蘭因為越來越多的龍族将目光彙聚到自己身上而感到愈發不适,好在他們終于來到荒原盡頭,腳下的棕黃沙土被成片的黑岩取代。
黑色的岩石被陽光炙烤得滾燙,赫蘭赤着腳踩上去,被燙得又趕緊退回了土地的位置。
他歎了口氣,擡起頭想目測一下接下來要在黑岩上行走多遠的距離,不料卻被眼前的場景所震撼了——
前方是一片廣袤的黑岩平原,大小不一的黑色岩石如魚鱗般拼接起來,高度大抵持平,岩石之上插滿了在日光照耀下絢麗奪目如燃燒的龍焰般的晶矛。
晶矛上面挂着各種生物的頭骨,認得出來的有炎魔、夜魇、食屍鬼、夜嘲妖、妖狼、巨魔、鸮妖……
就像是戰利品的展示台。
“這裡是黑沙龍祖的埋骨之地。”安納瑞向他介紹道,指向黑岩平原中心處的一座巨龍雕塑,“那是它的塑像。”
赫蘭認真地聽着他講解,專注到了踩在被炙烤的黑岩上也不覺得燙的程度。
原來,王庭内所有的龍在成年後都會取自己的部分龍晶鑄造成晶矛,再将其鑿入岩石之中,龍生第一次殺死的獵物要獻祭給龍祖,方式就是将獵物的頭骨挂在象征自己的晶矛上。
這不僅是對龍祖的祭奠和告慰,同時也是自身實力和榮譽的象征。
往後的生涯中若是捕獲到更加強大的獵物,便可在族人的見證下更換晶矛上的頭骨。
看着看着,小銀龍敏銳地注意到,在那巨大的黑死神雕塑前,還有一尊跪着的人像。
距離過于遙遠,他看不太清,隻能從身形依稀判斷出那是一個男人。
赫蘭将手搭在眉間,擋住刺入眼瞳的日光,極目遠眺,好奇地問:“那是誰?”
安納瑞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雙手抱臂。
“阿彌沙。殺害龍祖的真兇。”
少年漂亮的紫羅蘭色眼睛都瞪圓了,驚愕地開口:“屠龍的傳說是真的?”
剛說完他就後悔了。這裡是龍島,龍族和龍仆的身影無處不在,長眠于此的德克索還是黑沙王庭主君的先祖,自己實在不該如此口無遮攔的。
假如像塞缪爾所說的那樣,安納瑞真的暗戳戳想對付自己,那這話恐怕不久後就會傳到阿戈雷德耳中了。
小銀龍心裡七上八下,而安納瑞定定地凝視着那位屠龍派教皇的塑像,沒有任何反應。
撲面而來的熱風撩起兩人的發絲。
“誰知道呢。”最後他這麼說。
赫蘭“哦”了一聲,然而這一聲卻被上空傳來的一陣刺耳嘯叫所掩蓋。
仰頭一看,隻見兩頭翼手龍正在空中糾纏嘶叫着,打得難舍難分以至于後腿勾在一起無法分開,掙紮着雙雙墜落在地,揚起一陣塵土。
分開之後它們迅速起身,像狗一樣嗅嗅停停,迫不及待般朝兩人靠近。
赫蘭緊張起來,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比起四足雙翼的龍族,翼手龍原本應該長在背後的雙翼與前肢融為一體,身體構造更像是大型蜥蜴,且智商低下,和一般的牲畜沒什麼區别。
他知道這種生物是如何誕生的。
——它們由不願向主君臣服的龍仆轉化而來。
人類等異族在成為龍仆後,如拒不接受主君的傳喚,體表便會逐漸長滿鱗片,身體開始緩慢發生異變,直至完全變成翼手龍這大蜥蜴般的模樣。
這是不可逆的過程,人可以變成翼手龍,但翼手龍不會再變回人類了。
人族稱這為“龍病”,意志力堅定的人可以通過拔除鱗片來延緩病變速度,然而這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
等到異變完成之後,存在于它們腦海中的,除了捕食、繁殖等本能之外就隻剩主君的召喚了。
無論清醒時逃得多遠,它們都會在某一天泯滅本性,循着主君的傳喚,從栖身之處奔赴至主君身邊。
赫蘭注視着它們,既害怕又同情。
如果他真的作為努卡羅維的替身成為黑沙王庭主君的玩物,這下場談不上比翼手龍們好多少。
那兩頭翼手龍一隻是褐色鱗,另一隻則是綠鱗,爬至跟前時赫蘭看清了它們背部的皮革鞍具。
安納瑞:“騎上去。”
赫蘭:“啊?”
赫蘭:“……哦。”
不敢違逆,他選擇了看起來老實巴交比較順眼的褐鱗翼手龍,壯着膽子跨過它伏低的身軀坐到鞍上,心驚膽戰地揪緊了缰繩,渾身僵硬。
安納瑞啞然失笑,似乎分外樂見他窘迫的模樣。
赫蘭心裡有怨怼,但不敢表現出來,沒想到下一刻男人就坐到自己身後,握住他扯着缰繩的手,毫不客氣地蹬了一腳坐騎的腹部。
褐鱗翼手龍嘯叫一聲,後腿奮力蹬起,同時前肢展開使勁拍動,翼膜在氣流的作用力下迅速鼓起,帶着二人登上高空。
赫蘭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此前他隻試過自己飛,從來沒有騎在别的什麼東西身上被帶着飛過,并且——
龍和龍仆一起騎在翼手龍的身上飛行,這畫面簡直越想越邪門。
後背還緊緊貼着男人肌肉結實的胸腹,赫蘭不由得微微皺眉。
他覺得安納瑞的身體實在是太熱了,挨這麼近讓自己有些難受。
而安納瑞非常淡定。
他可以坦然地承認,自己的示好确實跟這小銀龍即将成為黑沙王庭的王後有關。
同樣是鞏固地位,比起為阿戈雷德孕育子嗣,他更希望對象是面前的少年。
龍的思維畢竟和人不同,龍族重視血脈的延續,阿戈雷德斷不會阻止他的王後繁衍後代。
既然貴為王後,那有資格為銀龍孕育子嗣的,要麼是強大的雌龍,要麼就是——
介于塞缪爾剛剛産下龍蛋,這足以證明阿戈雷德放在龍族中來看也是相當開明的一龍。
将來挑選龍仆為他的王後生育子嗣也不是沒有可能,既然如此,自己現在可要提前抓好機會。
不過,這小銀龍看起來還太單純了一點,還是以後再明說,省得又吓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