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呃、說阿彌沙就是那個……”屠龍狂魔。
戈利汶越說越小聲。
“我不在乎。”梅麗莎無所謂道,一手習慣性地按在腰間的長鞭上,“侍奉誰都一樣。我的父母在地火王庭出生、長大,将無上的忠誠都獻給了伊弗瑞拉,卻僅僅因為沒能察覺聖殿的一次襲擊而被她活活燒死。”
“唉,”藍龍主君聞言不禁歎一口氣,“她确實瘋得不輕。”
“那時我還小,失去父母,在地火王庭根本無法自保,所以我翻越洛希山脈去到石心森林,碰巧被一頭正在狩獵的銀龍撿到。”
梅麗莎說着,淩厲的目光都在此刻柔和了幾分。
“他叫阿利安,是替綠龍主君駐守黃金之都洛蘭的大将。我被他帶回洛蘭,他教我自保,教我變強……我因此歸順了翡翠王庭,并在成年之時向他求婚。我們剛結為伴侶不久,卡拉提就瘋了,将他殺死在霓琉斯湖畔。”
說到最後她難掩愈發短促的語調,戈利汶擔心地瞥她一眼,問:“阿彌沙用那死龍的龍晶帶回了不少人,你的伴侶沒有回來麼?”
紅龍落寞地搖搖頭,“他沒有回來,沒有奇迹發生。連屍骨都已經被我焚化了。”
戈利汶明白過來,無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隻可能是阿利安的靈魂已經被安卡莎收割走了。畢竟綠龍龍晶的作用隻是修複,它無法無中生有,不能複生魂魄已經遠去的空殼。同理,那些被噬魂者吞噬了魂魄的生命也沒有回歸。
“兩次易主而侍,其他龍族如此趨利避害無可指責,但作為受到器重的大将,難有主君再接納我了。”梅麗莎繼續往前走着,見到前方被星光打亮的出口。
“阿戈雷德手下不乏悍将,努卡羅維不需要龍族的效忠,留在千流王庭是我最好的歸屬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嗯。”
你也沒考慮過我啊。戈利汶瞥向别處,禁不住腹诽。
面前的人霍然腳步一頓,恭敬道:“主君。”
藍龍主君聞言愕然擡起頭,看清前方那純白的身影時整隻龍都不由得恍惚起來。
不得不說,赫蘭撩起額發又佩戴了銀制額冠的模樣,真的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像當初的銀龍嗎?他們隻見過寥寥數面,說實話,戈利汶已經忘記銀龍真切的模樣了,隻記得他确實是極美的,是連自己都禁不住心動的程度。
之前隻是覺得赫蘭像努卡羅維,如果他同時也像銀龍……阿彌沙你真是罪孽深重啊!!
“辛苦你了。”銀龍主君望着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下屬。
“這是屬下的職責。”梅麗莎低下頭,“今夜還讓王後受傷,是我們失職了。”
赫蘭沒接着說下去,回以淡淡一笑,“去休息吧,今天你們也累了。”
“是,主君。”紅龍待他從自己身旁經過,這才邁動腿腳走出地牢。
“小白花,你來這種地方做什麼?”戈利汶滿臉堆笑,有意擋在赫蘭面前,“阿彌沙沒事了?”
面前略顯疲憊的主君緩緩搖頭,“祭司說那把劍由日光魔鑄而成,留下的傷口無法愈合,阿彌沙疼得一直在冒冷汗,醫官沒有辦法,剛去取綠龍龍晶了。”
“啊,”戈利汶覺得面前的人這麼平靜地說出這些不太對勁,哪裡都不太對勁,“那你怎麼不陪着他呢?”
聽到這話,赫蘭皮笑肉不笑地扯動一下唇角,“算了。我在那裡,他還得硬撐着強顔歡笑。”
“那你來這做什麼?”藍龍主君越想越覺得不妙,一手攬住銀龍的肩苦口婆心規勸着,“千萬别沖動啊!阿彌沙肯定跟你說了要留着他的命,以後還能派得上用場呢。況且白塔有那麼多奉光使者,殺他一個雖能洩憤,但也無濟于事。”
“我不是來殺他的,”赫蘭平靜地開口,拍掉對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我隻是想知道,千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等等等——”戈利汶忙不疊攔住他,“不是,你真的相信阿彌沙是他所說的那種人嗎?”
“不信。”
“那你還去問他?”藍龍難以理解地攤開手。
那個奉光使者嘴裡能吐出什麼好話?阿彌沙殺死加迪安的時候那家夥的曾曾曾祖母都還沒影呢,居然也能對一個傳說中的人物這樣恨之入骨。簡直匪夷所思。
“真假摻半也好,我自行判斷。”
紫羅蘭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藍龍猶疑的神情,赫蘭輕聲道:“阿彌沙不告訴我有他的考量,我也有自己想知道的理由。”
“唉——”最後戈利汶哀歎一聲,苦惱地揉了把臉,“得了得了,我告訴你,别去聽那家夥瞎說!”
……
終于将喋喋不休的醫官、祭司和一衆龍仆趕出去後,阿彌沙歎一口氣,在殿内煩躁不已地晃着尾巴。
那群老家夥根本沒在擔心自己,而是擔心着目前還不知所蹤的千流少君,否則療傷時就不會七嘴八舌地問他轉化了沒、會不會傷及孕育龍嗣的根本。
血脈至上的龍族什麼時候這麼開放了,連龍仆所生的混血都能輕易接受。難道就因為被視為第一主君的阿戈雷德跟龍仆生了個少君,以至于整個龍族就都向他看齊了?
算了,關他什麼事。
阿彌沙坐在床邊,在披上睡袍和躺下就睡之間糾結須臾,末了還是決定就這樣半裸着睡,省得不太高興的主君回來後,還要别扭地掀他的衣服來查看傷勢。
沒有香香軟軟的小銀龍在身邊,今晚注定是個難眠之夜。阿彌沙這麼想着,躺下後的第五次呼吸間就已經半隻腳踏入夢境。
——直至落在眉心處的一點微涼讓他蓦然驚醒。坐起身來時,一片形狀完美的霜花恰好自眼前劃過,翩翩然飄向别處。
寝殿外邊的露台上,一隻雪傀儡在漫無目的地轉着圈,所經之處綻開簇簇不規則的冰晶,尖端旋轉着漾開一片接一片的霜花,連曠野的風也分外配合地将它們吹拂得漫天飄舞。
“這樣的把戲可不符合你的身份。”阿彌沙揶揄一句,撈過睡袍披上身。
等他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蔽體的衣物時,露台上的雪傀儡已然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坐在床邊的銀發女人。
阿彌沙用目光描摹着她年輕的面龐,雙唇翕動,喊出了那個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名字。
“沙沙?”
努卡羅維微微一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分明還在遲疑。”
“你變化很大,”阿彌沙合上眼,微微歎息,“我不能确定。”
“你不确定的事情那麼多,”霜歌主君肆意松懈地往後仰倒在床上,“唯獨在還不确定他就是他時,不顧一切地選擇相信直覺。”
“對,我認出了他,卻沒能認出你,”那話中的埋怨意味令阿彌沙啞然失笑,“主君要因為這個怪罪我嗎?”
“不,”努卡羅維轉過頭,瑩麗剔透的水晶王冠因這一動作而滾落在緞面的銀絲薄被上,熠熠生輝的金瞳認真凝視着床上的男人,“我從不怪你。”
她又從床上爬起來,從前高傲疏離的模樣蕩然無存,說話時眼眸中閃動着别樣的光華,“我參加過很多婚禮,從來沒有一場像今天這麼令人印象深刻——當然,如果你沒有受傷就更好了。”
瑩白指尖意有所指地輕輕點在龍仆腹部的位置。
阿彌沙略微挑眉,不置可否道:“你知道這是你父親的加冕禮吧?”
“所以父親說你毫無情調。”努卡羅維揶揄地搖搖頭。
這下龍仆面上的從容淡定挂不住了,“我?他真的這麼說?”
“可這不是事實嗎?”霜歌主君笑吟吟地開口,“起碼到現在,你還是隻會把父親按住就親——”
阿彌沙眼底驟然劃過一絲貨真價實的驚恐,忙不疊打斷努卡羅維的話:“等等,你也不能什麼都看啊!”
“我已經成年了。”努卡羅維微微揚起下巴。
她在驕傲,而阿彌沙在犯怵——好在自己還沒有跟赫蘭更進一步。
“他快回來了,”霜歌主君敏銳地一眨眼,站起身恢複平常清冷端莊的模樣,“我要走了。”
“等一下。”
阿彌沙拾起被落在被子上的那頂水晶王冠,下床緩緩走向銀龍女王,“王冠也是龍晶打造的?”
“不用擔心,這世間還無人能傷我。”
努卡羅維傲然注視着面前的人,繼而乖乖低下頭任他為自己戴上王冠。阿彌沙不動聲色地為她加冠,餘光沒有錯過那微微翹起的銀尾巴。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這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聽得阿彌沙怔愣須臾,還沒來得及作出回應就被撲了個滿懷。
“父親很愛你,我也很愛你。”她低聲呢喃着,蹭了蹭他的發絲,兩人的龍角在不經意間碰到一塊。
“嗯。”他輕輕點頭,回抱住難得不端架子的銀龍女王。
松開懷抱的瞬間,阿彌沙斂起眸中複雜的情緒,對着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就像面對她父親時的那樣。
“晚安。”
努卡羅維輕聲道别,而後頃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外邊露台上的冰晶霜花都不複存在。
隻餘一陣撲面而來的涼風,帶着北地未褪的寒意,輕撫過他有些泛白的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