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灣的懷抱中,天鵝船循着海浪輕輕飄搖起伏,擱置其間的水晶燈經夜風一拂,光焰便躍動得淩亂晃眼。
“我跟你們說,那個奉光使者動作可快了!他嗖地就……”
“嘿!你忘了說他手裡的盒子!”
海潮聲不絕于耳。在風神殿目睹了加冕儀式和行刺全過程的希爾妲和黛娜成了塞壬們關注的焦點。
講至興頭處,黛娜直接撲通一聲跪下,滿臉虔誠地低垂腦袋,希爾妲則帶着神秘莫測的表情走到她跟前,牽住她的雙手将人拽了起來。
“我宣布她是我的王後!以後我們要生好多龍寶寶!”
一起擠在幾隻天鵝船上的塞壬霎時炸開了鍋,興奮之餘不知是誰尖叫一聲跌進了水裡,百靈摟着天鵝頸激動地追問:“他真的這麼說嗎?然後呢?我們一起給龍寶寶做的衣裳送出去了嗎?”
“那是自然!我親手交到阿彌沙手上哒。”
藍灰長發的塞壬驕傲地一揚下巴,然後和黛娜牽着手在船上蹦着轉圈圈,瘋鬧間又有幾隻塞壬被擠了下水,咚咚的水花聲連成一片。
“讨厭啦你們兩個!……”
有人歡喜有人愁。藍龍主君心不在焉地在白石長廊上信步前行,聽着塞壬們的歡笑聲逐漸遠去,一路遣退所有出現在視線之内的龍仆。
邁進寝殿,他懶散地用背部将門推合,甩甩袖子徑直走向床榻。
“戈利汶。”
一道冷冽威嚴的聲音憑空響起。
藍龍腳步一頓,驚疑之下僵硬地扭頭一瞥,冷不丁發現——原本要作為贈禮送出的那面潮汐鏡不知被誰擱在了扶手椅旁的邊桌上,正朝向自己。
鏡中浮現出一個女人的面容。
異于常人的月白色肌膚,面上隐約可見海波一般的深色暗紋,海藻般濃密的寶石藍長發被數根纖長的骨刺固定在腦後,乍一看就像是佩戴了一頂森然的白骨王冠。
錨定自己的那雙淺金色眼瞳中,足以掀翻一切船隻的狂風暴雨在醞釀着。
祖宗奶奶啊。
戈利汶如芒在背,故作鎮定地回過頭,拖動發軟的腿腳繼續邁向自己的床。
“星律教廷足足覆滅一千年了。”海皇沉郁的嗓音震響在他心間,像海嘯的前奏,“為何不回歸深海,重振海龍一族的榮耀?”
藍龍主君一把掀起絲被。
“沒有陸地的壓制,你的實力早該淩駕于綠龍紅龍之上了,現在卻為一己私念甘願在陸上做個廢物,難道你以為自己會是——”
被子鋪天蓋地兜頭蒙下,嚴嚴實實地将鏡子籠罩起來後那道聲音随之戛然而止,再無響動。
戈利汶冷汗淋漓地轉過身,長籲一口氣,滑倒在扶手椅上。
潮洇龍祖的話語陰魂不散地回蕩在耳畔,他不得不捂緊了耳朵,仿佛就此掩蓋住自己的私心。
……
“興許是縱欲過度。”
“放屁。”阿彌沙坐在床邊,瞪眼瞅着有些瑟縮的醫官。
對方頓時局促地低下頭,不住捋着自己的辮子胡須,黑灰龍角上串着的七個銀鈴響成一片。
赫蘭将手搭在略顯暴躁的龍仆肩膀上作為安撫,接着詢問醫官:“沒有别的原因可能導緻他……渴望交尾嗎?”
“主君,一般來說,龍仆在轉化受孕期間才會有血欲,而現在王後不在轉化期,卻渴求您的血——”
老醫官停頓一下,汗涔涔地掀起眼皮瞄了眼面色不太好看的男人,“呃……有時候,交合太頻繁也會讓未轉化的龍仆産生血欲。”
阿彌沙正欲反駁,下一瞬柔軟微涼的指腹就按在了唇上。銀龍主君選擇用這種簡單幹脆的方法令急躁狀态的龍仆噤聲。
“其實,血欲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加速龍仆的轉化。”醫官從床塌邊的座椅上起身,恭敬地站到一旁,頸間的串珠骨鍊彼此相撞,發出一陣輕響。
“屬下鬥膽猜測,隻要短期内頻繁有親密之舉以緻情動,龍仆的身體便會做好接受轉化的準備,這樣就有可能造成血欲。”
“猜測?”赫蘭詫異于經驗豐富的老醫官這含糊的用詞,“你也沒有把握麼?”
“主君,王後這種情況實屬罕見呐。”醫官扯着胡子叫苦不疊。
願與龍仆生育劣血後代的龍本就不多,況且以龍族的秉性,凡是情投意合,崽子早都下了好幾個了,怎會有現在這等棘手的情況。
阿彌沙狐疑地瞥他一眼,老醫官手都抖了兩抖。
“那要怎樣避免呢?”赫蘭溫聲發問,不願再驚吓到這把老骨頭。
“簡而言之就是,王後的身體做好了接受轉化的準備。”醫官清了清有些渾濁的嗓子,“主君若想避免這樣的情況再發生,隻有将王後徹底轉化才能一勞永逸了。”
“……好,我知道了。”
醫官擦着額頭退下後,銀龍主君望向床邊那悶不吭聲的人。
“你前不久說見到一個人。見到誰了?”
龍仆擡起頭,似是略微詫異于他轉移話題的做法,繼而和熙一笑,“等您見到她,就會知道了。”
“阿彌沙,”赫蘭不悅地開口,積壓的情緒在此刻緩緩外洩,“你有太多的事瞞着我了。”
如果不是戈利汶,他懷疑有些事情阿彌沙甚至能瞞他一輩子。其實他們都不坦誠,隻不過他隐瞞欲望和妒忌,而龍仆隐瞞的是過往。
若阿彌沙不願意,自己是不應該探究他的過去的,但那千年前的遙遠篇章卻真切地影響着他們的今時今日。
安卡莎,加迪安,白塔奉光使,銀龍……這些過往陰魂不散地攀附在阿彌沙身上,他根本無法忽略,也做不到聽之任之。
“主君。”
阿彌沙直接用鱗尾勾住他的臂彎,把他拉到身旁坐下,又将他發涼的指尖捂在手心。
手上的龍晶戒指在燭火營造的昏暗光線下仍不失璀璨,赫蘭默然瞧着,既不回應也不拒絕。
“我年少時并不出挑,”龍仆輕聲開口,灰眸蒙絡上一層平靜的光,“導引術學得一塌糊塗,馴馭十有八九都不成功,和導師學徒們的關系也沒多好。”
我知道的。赫蘭在心裡回應道。
“我很早就想要逃離弗羅伊斯,但每次都會被負責撫養我的灰袍主教逮回去——直到十四歲時偶然學會禦風,我意識到南方的鷹崖城正是自己的故鄉,于是花了将近一年時間來策劃怎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