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維娅低垂眼睫,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再次擡起頭時,密匝匝的亡靈戰士就此在她身後現形,像數道密不透風的圍牆,那灰白面龐上的彷徨刹那間被堅定不移所取代。
“教皇,帶上我們吧。”
赫蘭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正身處寝殿之中。
渾渾噩噩地翻身下床,他推開殿門走了出去,擺手示意緊跟而上的仆從們退開。聖白宮中燈火通明恍如白晝,他聽見外邊傳來馬匹高亢的嘶鳴聲,卻沒捕獲到蹄鐵踏地的重響。
才走兩步,他腳步一頓,回首問道:“阿彌沙呢?”
仆從順服地低下頭:“主君,王後在風神殿,和潮洇主君在一起。”
對面了無動靜,連腳步聲都不複存在,仆從愕然擡眼,隻看到了一抹轉瞬即逝的幽藍微光。
“了不起啊!”戈利汶望着天邊遠去的那片火燒雲,雙手抱臂啧啧稱奇。
“哎,就算你被流放在那兩年,到如今可是又隔了上千年時間,你怎麼确定那裡還有活着的飛馬族群?萬一聖殿的人跑一趟白忙活了呢?”
以往聖殿的騎士會駕馭飛馬。作為曾經聖騎士們的坐騎與夥伴,這些生物栖息于洛希山脈西部平原與高山的過渡地帶。後來地火改變了它們的生存環境,再加上龍族娛樂般的獵殺,飛馬據說在六百多年前便徹底滅絕了。
聖殿如今的實力大不如前,失去了稱心的坐騎想必也是一個重要原因。畢竟聖騎士們隻能在地火王庭西北邊境以遊擊的方式發動小規模的突襲,對龍族造不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一旦開戰,在地面對付龍族,巨弩是最常用的武器,而沒有起碼達到城邦規模的人力物力支撐,鑄造和使用巨弩都太不切實際了。有了飛馬,龍族和龍仆的空中優勢就會被削弱,天平又向他們這邊傾斜了些許。
“西陸種群不得而知,但東陸種群一直隐匿在雲海高地。”
阿彌沙遠眺幾眼角鷹追逐飛馬群的興奮身影,繼續道:“我去收集浮空石時發現,那裡的環境和從前差别不大,也未曾被龍禍波及,不出意外飛馬族群應該還存在着。”
“那還真是奇怪。”藍龍主君匪夷所思地轉着淺金色的眼珠子,“那塊地還挺不錯的,怎麼就沒有龍族觊觎呢?明明那死龍之前還一直嫌自己的疆土不夠廣闊。”
“雲海高地的獅鹫會召喚暴雨團,有浮空石的加持能輕易熄滅龍焰——”
阿彌沙像是想到什麼一般,突然就不說話了,神情微妙。
“然後呢,說話啊?”
戈利汶湊上去,擡手在黑發龍仆面前揮了揮,“你别變成小白花了,好端端的說睡就睡,怪吓人的!”
“對了,你是不是落了什麼東西在潮洇呐?”
阿彌沙回過神,見到戈利汶對着自己攤開了手,而雙生子之一正安然置于其上。
盯着這把失而複得的龍晶刀,他眯了眯眼,沒有吭聲。
“還是黛娜她們打鬧的時候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裡發現的,話說你什麼時候悄悄來過潮洇?想來找我結果沒找到?”藍龍主君摸着下巴笑問。
“沒有。”
他冷淡地回應一聲,徑直收起龍晶刀。
“戈利汶。”
“嗯哼?”
“你知道海皇阿爾泰娅為什麼會被星語者讨伐麼?”阿彌沙直直地注視他,平靜無波的灰瞳中看不出什麼情緒。
戈利汶怔愣一瞬,蓦然有些磕巴:“怎、怎麼突然說這個?”
龍仆還是這麼盯着他,一語不發。
“呃……因為海龍一族稱霸南方海域,沉沒了無數船隻?”他強笑着嗫嚅道。
阿彌沙終于移開視線,提醒一句:“不要畫地為牢。”
“不懂你在說什麼……”戈利汶撓撓頭,“我要是回歸深海,你們可就失去左膀右臂了。”
“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那些蠢魚找不到我得擔心到睡不着了。”
他背過身擺了擺手,而後逃似地消失在那道回旋着海潮之音的幽藍傳送門中。
阿彌沙歎一口氣,伫立在原地發着愣,右手握緊了龍晶刀的刀柄。
“阿彌沙。”
主君的呼喚在身後輕輕響起。
他斂起思緒,微笑着轉過身,“這麼快就醒了,主……”
話音戛然而止,龍仆直截了當地啞了聲,有些發懵地望着面前情緒明顯不對勁的人。
銀發青年呼吸急促,眼尾泛紅,濕潤的紫眸中好似随時會落下雨滴。面對這樣的表情,莫名的挫敗感揪緊了阿彌沙的心髒——比曾經他在雲海高地苦心鑽研調雨陣法、結果暴雨還是如期而至時的感覺還要糟糕。
“怎麼了?”他忍不住問,擔憂地上前查看對方的狀況,“哪裡不舒服嗎?”
“阿彌沙。”
赫蘭深吸一口氣,咬緊了牙關才堪堪克制住聲線中的顫抖,眼眸中倒映着深切的恐懼與悲憤。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會死?”
後半句話被角鷹兀然的嘯叫所掩蓋,但還是清晰地落入在場三人的耳中。
藏身于巨型石柱背面的戈利汶屏息凝神,末了揩了把額間的冷汗,仰頭望向高處盤旋的角鷹,豎起食指抵在嘴前,做了個噓聲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