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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多,這一日可巧不是什麼正日子,道觀裡也人影寥落。
縣太爺想微服私訪,殊不知他帶着李炳出門就完全失去了微服私訪的意義,這一路上“大相公”的稱呼不絕于耳,李炳默默擦汗,天氣薄寒,不覺脊背卻汗濕了。
這道觀位置居中,二人也不覺累便到了,一路行來,花草俱枯,打眼一看,藤蔓覆瓦,焦黃玲珑,這道觀矮牆之上竟然攀援着一層長藤,長藤粗壯,丁零當啷地懸着不知幾多的大葫蘆。
一看見這葫蘆,李炳心裡就咯噔一下,心裡默默浮現出一個人影兒來。
縣太爺倒是對此十分新鮮,左右看看打趣道,“這哪裡是個道觀,分明就是個葫蘆店,滴滴答答的小葫蘆挂滿院!”
李炳默默擡起袖子擦擦額角冷汗,二人繼續邁步,這道觀十分矮小,長藤對接之處是個高門楣,上挂牌匾——福祿觀。
縣太爺仰頭看着這窘迫的牌匾以及門扉中微微透出的庭院,微微皺眉看向李炳,那樣子好像是在說,“你确定你沒帶錯路?”
“沒走錯,沒走錯,這裡就是你要找的地方!”李炳還沒來得及回話,一條熟悉的聲線便蹿進了他的耳朵,循聲望去,李炳兩眼一黑。
小辮子,圓腦袋,手扯一張白幡,不是那糊塗道人還能是誰?
糊塗道人一不作揖二不下拜,喜滋滋地一把拽住縣太爺的手臂,“也不知他喜從何來,”李炳默默嘟囔着。
糊塗道人小跑在前,縣太爺邁大步緊随其後,二人穿堂過室,終于停在一方狹小鬥室之中。那道人請縣太爺上座,随後自己尋摸了一個蒲團坐在下手,李炳與他大眼瞪小眼也沒瞪出個所以然來,隻得垂手肅立一旁,聽那二人對話。
縣太爺先開口道,“叨擾大師,今次來是為了程氏下獄之事。”
糊塗道人回到,“那程氏早已下獄多時,怎麼大相公今日倒問起她了呢?”
縣太爺看了一眼旁邊的李炳,鼻孔出氣冷哼道,“沒什麼,隻是覺得疑點頗多,本官查閱卷宗,見那程氏下獄前曾在此處占過一卦,倒不知是何卦辭。”
糊塗道人撚着胡須,做出思索的模樣,“唔,程氏,是那商賈田樵家妻?”
“少故弄玄虛,那婦人不就是你帶着我去看的麼?夜半鬧鬼,幾乎要吓死我了!”李炳沖上前來,用手拽住那糊塗道人頭頂的小辮子氣勢洶洶。
糊塗道人吃痛皺眉,龇牙咧嘴地朝着縣太爺使眼色,可偏偏縣太爺這個時候居然裝聾作啞假裝看不見,糊塗道人隻得讨饒道,“記起來了記起來了,不就是那程娘子麼,月月都來我這葫蘆道觀上香求簽的。”
“哦?”縣太爺一出聲,李炳手下的動作便停了,縣太爺追問到,“求的是何簽。”
“女人嘛,不就那兩樣,要麼是早生貴子,要麼是夫妻和諧。”糊塗道人揉着腦袋說。
“那麼她是兩簽都求,還是隻求一個?可曾從此處得過什麼法器寶物?”縣太爺又說。
糊塗道人看了看李炳,又看回縣太爺,問到,“您到底是查到什麼蛛絲馬迹了?是怎麼個奇怪物什?”
縣太爺不等他發問,早已從懷裡将一方錦帕取出,那帕子四四方方,層層剝開才現出那寶貝的真身——一塊鏡子碎片。
縣太爺掌心托着那枚鏡片朝前伸了伸,糊塗道人湊近眯眼一看,“啊呀!”一聲驚叫,吓得站立一旁的李炳一個踉跄。
“你胡天胡地地瞎叫什麼?!”李炳不悅。
“大相公容禀,這鏡片并非凡品,而是浸滿了血淚的兇器啊!”糊塗道人歎道。
這是為何?二人不解之時,那糊塗道人竟然從袍袖之中也取出了一方素帕,素帕層層揭開,裡面竟然躺着另一方鏡片。
糊塗道人将鏡片執起,與縣太爺手中鏡片相觸,隻聽“咔哒”一聲,那兩片碎片竟然有如磁石一般,就這麼緊密聯系在了一起。
“你為何會有另一半!”縣太爺問。
“實不相瞞,”糊塗道人答曰,“這鏡原本是一方雌雄陰陽鏡,此鏡乃是程田二人成婚之時,貧道送去的賀禮,我手中這一片乃是程氏的雌鏡,大老爺您手中的這一片乃是田氏的雄鏡。”
“渾說,怎麼這婦人的貼身鏡子到了你這賊道人的手裡,那死人田的鏡子反倒進了我們大老爺的手裡?”李炳怒目而視,“别是你這賊道人通奸程氏,二人夥同殺害田樵吧?!”
李炳這麼一說,縣太爺的手一抖,那糊塗道人倒是十分坦蕩地呵呵一笑,“貧道今年六十有六,那程氏桃李年華,怎麼能看得上我呢?更何況,她與田樵乃是一二十年的情分,二人的情比海還深,比金子還真!”
“既然用情至深,又怎麼會揮刀殺夫?”縣太爺冷笑道,“隻怕傳言不真。”
“是啊!”李炳上前一把拽住糊塗道人的衣領,“走走走,你我公堂上見!”
“哎哎哎!”糊塗道人大叫着,被李炳拽着往門口拖拉,就在此時,那面合二為一的鏡子居然開口說話了,是一男一女在吟誦詩歌,“我願與他破鏡重圓直到老。”話音落,光芒四射。
李炳一愣,糊塗道人找準了時機連忙從他的手底下溜走了,連滾帶爬到了鏡子邊,對縣太爺連着扣了幾個頭道,
“大老爺您好比青天,這陰陽鏡能通兩岸。
當初我予他二人是為良緣生生世世不離散,誰承想那田樵先背離誓言。
一恨她子嗣不圓滿;二怨她不納女婵娟;三打她活生生氣死老泰山。
歎程氏心灰意懶,将雌鏡供奉案前,直道是郎心難轉圜。
那田樵負心;那程氏癡盼。
可憐一對好鴛鴦,如今隻剩钗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