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受潮的心緒閃過一絲沮喪,謝樹頹喪靠上背椅,長歎一聲,不想面對即将到來的晚上。
不是怕,而是面對謝維銘時,自己能夠察覺已經有些扭曲的親情,有種雞同鴨講的深深無力感;不是不想和他親近,而是那些早已不能幡然改圖的時過境遷,它們被訂在了過去,每一次的争執都會被拿出來懸置,提醒他們,不可能有如釋重負的那天。
退堂鼓表演藝術家上線,要不借口說下大雨了,明天再回去?
他都能想到謝維銘指着他鼻子趾高氣昂地說:“慫貨!”
地闆上的水越來越多的,楊桉找尋一番才發現,頂上有一圈滲水順着牆角下來,流到牆角花盆裡。
背後的人打電話聲音懶散冷沉,還是吵。
再仰頭,不小心碰到後面的人。
她正要轉頭道歉,清潔阿姨的拖把掃過楊桉的腳尖,拖把勾住了傘尖,“噗嗤”一把藍黑色的傘倒在楊桉腳邊。
匆忙說了一句:“抱歉!”彎腰去撿傘。
謝樹胡亂往後看了一眼,淡淡回複:“沒事!”繼續打電話。
“姥爺姥姥都還好,你不用擔心,好着呢,我這幾天裝了監控。”謝樹關掉藍牙,檢查耳機是否滲水,單手去抽紙巾,‘啪嗒’紙巾落在椅子的縫隙。
楊桉拾起傘把,“啪”,一包綠色包裝的紙巾又落在邊上,上面還有印着一個比“耶”的小熊,煞是可愛。
她微怔,嘴角微揚,拾取傘把的手改為去撿起紙巾。
謝樹歪着身子回頭,很明顯他夠不着,這時一隻瘦手闖入視線,拾取紙巾。
骨骼細長覆着一層薄薄的血肉,上面浮現着青色血管,很瘦,但是美感勻稱。
楊桉撿起紙巾換了一隻手往後遞,謝樹還回着電話,接過紙巾浮光掠影看了一眼,隻瞟到一個潮濕的馬尾,連匆忙說了一句:“謝謝!”
“不用謝!”
遞完後并未起身,楊桉轉而去撿傘。
她忘性大經常丢,哥哥楊陸看不下去了,給她買了一把很貴的,很奇怪這把傘果真用了很多年。
純色的雨傘,沒有任何外飾,看不出哪裡貴了,傘面稀稀落落的還在滴水,灰撲撲的像被人遺棄在那。
楊桉透過傘視線更往後,她看到了花盆裡的花。
藍雪花球又大又重,墜得花枝直不起身,四散搭在花盆邊,花盆漫漶出來的水順着花球一點一滴掉落。
撿完傘的她維持暈暈乎乎的姿态,拖地的清潔阿姨拍了拍她:“閨女,來,起腳!”
“啊,哦!好的。”楊桉的雙眸如針刺般瞬間醒來,甩了甩腦袋,雙手抱膝,懷着歉意對阿姨笑了笑。
劉女士從車站的小商店走出來,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鬓角的頭發半垮下來,松松垂在一側的耳朵上,拉起楊桉起身,“跟我來!”
小商店其貌不揚,居然有蛋糕,很簡單的奶油用了沁香的芒果點綴,看着食欲滿滿。
今天生日,18歲的生日。
即使從現狀推測左耳可能有點麻煩。
但楊桉身殘志堅不信邪,熱血動漫吸收超标,也逃不開不能改變的境遇,言不由衷又強說愁,有時像個封建固守者,食古不化埋着那一畝三分地的小秘密。
就像黃芒果塗抹白色奶油,即使簡單,也是耀眼的年紀,怎麼着都應該樂開懷。
或許有點糟糕,但也無妨,一塊蛋糕就精神抖擻。
天空閃起白光,緊接着悶雷傳來,謝樹挂完電話,想着剛剛的女孩。
扭頭就看到這一幕,神采奕奕從小商店和她媽媽走過來,雀躍跳動着雙腳,叽叽喳喳圍着她媽媽講話,捧着塊三明治大小的小蛋糕,側臉鼓的像隻小松鼠。
臨到問候的話語憋了回去。一眼看就是個規規矩矩的學生,純白短袖的領邊朝外翻着,校服小包上整整齊齊的一排紅線小字【永安一中】,上面還有濕痕。
發梢還在明顯的滴水。
的确,這裡都是和他一樣,大部分人都濕發淌水,狼狽地向沒雨的地方逃竄躲避。
楊桉刮着蛋糕表面,奶油沁心黏膩,她眉頭緊蹙:“你吃,我不喜歡奶油。”
把奶油賽回包裝袋,夠着身子伸手給劉女士勾了勾耳旁半垂的那一撮頭發。
謝樹聽到身後母女兩的對話,忍俊不禁地設想,自己要是沒去南城,直屬高中不出意外也是永安一中。
想着又轉回去看一眼,準備搭話。
但女孩又不見了。在椅子的盡頭貼牆的窗邊看見了她。
滲水花盆邊的楊桉咽完蛋糕,拍拍手撸起袖子。
她費力挪開花盆,把壓彎的枝條扶直,站正倒下,又站正又順着牆面滑下來,幾次過後,耐心耗盡,索性讓它盡量靠牆後,就此作罷。
謝樹的眼神從被打趴的藍色花朵返回她還在滴水的發梢,暗自奇怪,“不難受嗎?”
自己都還濕着?
暴雨來勢兇猛卻也去的匆匆,雨過天晴的天空更加清晰遠闊。
高窗垂直投下的一束斜陽在她臉上耀着明明亮亮的光感,将那些逼仄角落裡的陰影驅散。
謝樹想到的詞彙是:淨朗,如寒冬裡的晨陽。
環視一周,看着匆忙而過的旅人,有小孩在大廳外的水坑裡笑盈盈踩水,斑駁的人影沸騰着這裡一切,交談、熱絡、離别,混雜在這被雨困着方寸之地。
地闆上的髒漬随着清掃再不見分毫,瓷磚幹淨如初锃亮反光,倒影着謝樹那張搖頭失笑的臉。
插上耳機旋律流出,謝樹把自己困在音樂中。
陌生人而已。
花朵上的水珠凝成未經雕琢的鑽石,光澤返現着質樸的菁純圓潤,楊桉用指尖輕觸,狂野滑到掌心,被掌紋分割,攏緊掌心。
她微笑看着直射在花朵上的陽光,18歲,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