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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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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還在A區繞了半天。謝謝啊!”

“啊,沒事。”

謝樹站在護士台,看着楊桉自如地應對着,與人交流時嘴角始終擒着笑,好像沒他認知的那樣糟糕。

隻是額頭有一團淡紫色的痕,白皙的臉上十分明顯,那道傷也正在慢慢痊愈。

或許這幾天一直尋找困惑的是這種笑容,比起安慰、鼓勵,貌似這樣的明媚更有說服力,謝樹遁然開朗起來。

她身上溢滿破窗而下的暖陽,白光蔓延遍地,陽光慢慢從門口的門簾拖到地闆上又移動到第一張病床上,時間舒緩靜谧。

楊桉心想着這日子真是舒坦,整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的,自己八輩子沒過過這種神仙生活,難怪小孩都喜歡裝病,好吃好喝伺候着,誰不樂意?

顧笙然一進住院辦公室,就看見小混蛋不知從哪裡來搜刮來的白大褂,還故作其事的帶着口罩,專心緻志的坐在電腦面前,冷不丁來了句:“發瘋?”

“我這是敬業!”

“演戲給誰看呢?我?”

顧笙然站在桌旁,敲着桌面,“起開!”

她坐下後,悠悠開口:“那個女孩子怎麼樣?聽你爸爸說,你還答應帶着人家逛逛?昨晚喝成那個鬼樣子是被傷心了?你們進度怎麼樣?”

謝樹暗罵謝維銘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倒是會添油加醋,還有她媽媽是怎麼得出結論,怎麼在瞎推導。

但是又不能讓她知道和陸倩玫的約定,不然她知道了就等于謝維銘知道了。

顧笙然看着謝樹像川劇變臉一樣,生動表演着确定、懷疑、猶豫、思考等一系列表情,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一個響指,好吧,學不來謝樹這些稀奇八糟的耍帥方式,根本不響。

謝樹按下她的拳頭,一臉無語道:“幾十歲的人了,不會就不要瞎學!”

顧笙然咂嘴,嗤笑不想看他。

謝樹接着語重心長:“也不要偏聽偏信,歪曲事實,我跟她就是沒影的事。昨晚喝酒是和默陳時路陽濯他們,沒别人。”

顧笙然似笑非笑說,“不想說就不想說,裝什麼老謀深沉!”

滑動鼠标,滿屏病例文本,“嗬喲,看了這麼多啊!來,說說見解”,抱臂看戲一樣望向謝樹。

謝樹看着窗外,語氣溫柔:“别拿我尋開心,我多菜你又不是不知道。”

拉過一旁的椅子,坐着滑到桌子前,看着顧笙然試探性詢問:“那個楊桉的情況怎麼樣?”

顧笙然看他,遲疑的說:“你怎麼知道?”

心裡莫名一虛,摸鼻公事公辦的口吻自然開口:“不是剛剛看到她的病例,永安的嘛!想起來就問一句咯!”

顧笙然歎息一聲,關掉一頁頁的病例,“有些嚴重,不知道聽力能不能救回來,耳鳴可能是消不掉了。這些我沒敢告訴她,說了一堆唬人的話,讓她一定不要多想,穩住心态。不過,小姑娘比我想象中的冷靜、穩定,可能是因為她以前有過……”

正好關到楊桉的那一頁,按鼠标的指尖上擡,瞟了一眼謝樹,随即快速叉掉。

看着謝樹改口道:“也沒什麼,就是現在的遏制住病情,聽力不要惡化,争取最大限度的減弱耳鳴。聽天由命吧!”

謝樹抓到了漏洞,“怎麼了,你還遲疑了?”

顧笙然平靜解釋:“就是一些過往病史,現在還不确定誘因!我不敢下結論。不過,她挺不錯的!你怎麼這麼上進了?”

謝樹:“……”

顧笙然頭疼,謝樹今天求知欲旺盛,揣着十萬個為什麼,問煩了把他趕了出來。

謝樹幹巴巴雙手插兜在走廊溜達。

曹茜拔下吸氧機器插頭,楊桉微微擡頭取下罩在臉上的吸氧器,劉女士自然接過,準備去清洗。

曹茜又擡眼看着針水,出口叫住劉女士:

“明天你們做完高壓氧就可以搬到最裡面的那間病房裡了,左側靠樓梯間的那間,就是你的床位,12407,近門的哪一張。那床的病人明早出院,手續基本已經辦完了,還差一個醫療保險,明早一早他們應該就會出院。所以你們明天輸液就直接搬過去吧!”

随即摸摸楊桉的腦袋,笑着對她說:“到哪裡你就會安靜很多。”

“好的。”

楊桉靜靜看着橘黃斜陽慢慢爬上她的床,松弛地落在輸液的左手,暖意恒生,最後兩個小瓶了。

側頭看着窗外的天空,萬裡無雲,從病房另一邊射來的夕陽打在窗框上,像是給那片斜望才能看得到的天空罩上薄膜,彼此被透明玻璃隔開,卻有種克制的交融。

第三天了。

完整住院兩天半,輸液三天了。

漫不經心看着劉女士和鄰旁的病友家屬小聲交談,偶爾看看她的針水,慢慢捂住右耳,看着藍天,閉眼,感受,一樣的,還是那個聲音。

重複了成十上百次的動作,沒有變化。

有時候會拿突發性聾和心髒病橫向對比,尋找落差,或者說求安慰。

心髒病時的病房比這恐怖多了,先心病有心内和心外之分,她是屬于心内,總體程度較輕,也不是開胸手術。

她在病房裡面見到的心外基本都是開胸手術。

那時候她十二歲,去照胸片的時候,不經意看到其他小孩胸口蜿蜒爬着的長痕,真的被吓到了。

心髒病病房裡的哭喊聲是真真實實的,基本都是小孩子,比現在吵,有一次看到一個很嚴重的風濕性心髒病,虛弱通過身體的行動外顯,呼吸困難,或輕或重的喘息聲,還會咳血……

人世間所有的常态都會在醫院裡展示,不管你是如何富裕貧窮,矜貴醜态,高尚自私,人性在這裡都會被剖刮,留下血淋淋的道德線,不,是關于生與死的基準線。

有些東西不敢回看,禁不起回憶。

如果說心髒病是生理上的疼痛,那麼突發性耳聾就是看不見的心理陰翳。

楊桉不知道自己會被磨折到什麼程度,下一個天明醒來還是一樣的嗎?

陽光走的快了,落在她的眼睛,不燙卻也是催醒了她,她擡手下意識擋着睜眼。

光暈籠罩的五指罅隙間依稀可見一張帶着口罩的臉龐,攝人心魄的眼睛。

楊桉認出了那雙眼睛。

一個人站在夕陽裡,對着她的輸液瓶掃視,光裡的灰塵隔絕在他的周遭,湧動成金色。

耀眼、斑駁、橘輝、記憶。

時間會永遠把這個圖景镌永進人生刻度。

謝樹給她換完針水,假裝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楊桉從他的頭顱認人,撐着身體,快速起身。

“後腦勺!”

時間靜默了那麼一秒。

謝樹轉頭,一臉驚悚:“什麼?”

誰他媽叫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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