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再愚鈍,也該察覺空氣冷寂,陸衷末緊跟着就告辭:“我看謝哥今天有些家事,那我就不過多打擾了,我們有時間再約。”
謝維銘笑容滿面緻歉:“讓陸兄見笑了,我也就不留你了。”
謝樹擋着門,一動不動,眼神正正當當的看着陸衷末,不退讓。
陸衷末回頭看着謝維銘打趣:“小樹這是?”
“讓開!”
謝樹撞了陸衷末進門,“陸叔叔,您走好!”
陸衷末吹了吹自己被撞過的肩膀,并不介意地拍了拍,像拍掉灰塵一樣,旁若無人的笑着對謝樹說:“對了,小樹,明天是七夕節。聽倩玫說,你們已經約好了。”
謝樹蹙眉,沒完沒了的一家人,冷飕飕的開口:“是,年輕人的事就不勞陸叔記挂了。”
謝維銘:“周亞聞,送陸總。”
辦公室空闊,辦公桌的布局卻有些不合理,離門一側排列狹促,不過空出了大面積的窗前空間,天幕遠闊的落地窗撒滿微斜的午間太陽,有更遠的落在了木質地闆上和待客沙發上,顯得辦公室清冷克制但溫暖。
門一關上,謝樹就把對内的百葉簾全都放下,擋住秘書室的一衆人似有若無的斜瞟。
謝維銘一隻手搭在桌上,椅子側着一半對着謝樹,看着他,姿态鎮定但無奈歎氣:
“你又發什麼癫?”
謝樹拉完最後一個百葉簾的卷軸線,背着謝維銘出聲:“我要臉。”
什麼?
謝維銘實在是搞不清楚狀況,話還沒說出口,下一幕更讓他怒火中燒。
謝樹二話不說,愣頭青一樣,還沒走到謝維銘的桌邊,對着他爸就把那一堆照片甩過去:
“你自己看看!你想要出軌就直說,找的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嗯?離……趕緊離婚!”
謝維銘不明就裡,臉被砸過來照片鋒利的邊,劃出一條長痕,鮮血瞬間湧出。
察覺一霎的刺疼,謝維銘抹了抹臉,看了看指尖的血珠,二話不說,起身揪着謝樹的衣領,質問:
“莽夫嗎?誰出軌?離婚?”
謝樹眼神晦暗,正好打一架,媽的,幾年沒動手了,特癢。
一隻手也去揪謝維銘的衣領,把手機丢到桌面:
“自己看!調查我還不夠!這是你們見面的證據,說,多久了!狗東西!難怪一個勁勸我出國,還想把我媽支開。怎麼着?我們在礙着你找人了?人渣!”
拳頭已經拎起來了,明晃晃地對着他爸的腦門。
謝維銘還有三分理智,低頭望着一片狼藉的桌面,撒落到處的照片,手機上還有一堆照片。
最上面的手機屏幕很亮,是他和魏皎……
擡頭看着謝樹明白了幾分。
“先放開!”
謝維銘挑眉看着這個兒子,多少年沒有過這麼近的距離,居然是在這樣劍拔弩張的境遇下,他們之間的隔閡豈是一山之隔,而是千千萬萬個跨不過的溝壑難填。
早就是窮途末路了。
但,為什麼,就是個傻子?
謝樹本來就是來要個說法的,氣憤之極,但現在謝維銘已經淪為人渣,和人渣動什麼手。
他也配?
“說!”
謝維銘先松開他,撿起手機翻看照片。
确實是和魏皎在昨晚的碰面,隻是在醫院附近一個咖啡館裡面三分鐘的會面,裝作不經意的偶遇。
對話都沒有超過一分鐘。
“你爸怎麼會住進來?”
“我也不清楚,但是他多半是在調查你。柯淵年透露有人在暗中打聽13年前的案件,重點是走丢的那兩名兒童,感覺是高層,因為他也查不到人。我覺得可能是我爸。”
謝維銘看了看旁邊,“你介意嗎?”
“不會,說不定你父親會比我們快。”
魏皎頓了一下,還是遲疑說出口:“我懷疑陸衷末已經起疑了。他這次一次都沒來醫院,好像很忙。”
“不奇怪。所以,魏皎,趕緊退。出院後趕緊離開,也不要再聯系我,我身邊的人不安全。你弟弟我會盡量讓人找,隻要抓到陸衷末,就一定可以找到線索。”
随後他拿出一把鑰匙遞給她,“這個地方隻有我和柯淵年知道,你去哪裡躲一陣,依照陸衷末的手段,你在哪都不安全,一切等抓捕到了再說!”
“好,謝大哥,你們注意安全。”
謝維銘從容不迫,斜瞟着謝樹,戲谑打趣他:“長腦子了,還會找人調查?”
謝樹一怔,這話術怎麼這麼熟悉,更不耐煩捏緊了他爸的衣領:“說正事。”
“唉,隻不過,腦子長歪了。”
“……”
我特麼……
散落的照片是謝樹的,信息量大到都可以拼出謝樹的生活軌迹。謝維銘不解,這絕對不可能是魏皎拍的,那是誰?
“你在那找到這些照片的?”
“魏皎包裡。”
“還有嗎?”
“有什麼?”謝樹滋火。
“隻有這些照片,還有什麼沒?”
“有……”
謝樹被點醒,“還有關于住院的,太雜亂了,我就抽出了我的部分。”
說完他猛然拿過謝維銘手中的照片,光影、手法、構圖,和看到魏皎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謝樹回憶起,另一部分的照片,魏皎記錄是清白色的夏日清新感,是女生都會偏愛的淡色曝光或者輕薄淡雅的藍調。
而這組照片,是煙火會的晚上,他和陳時四人在廣場上,原來他疑心有人拍他們并不是多疑,接下來是很多自己的,連回永安和姥姥姥爺在街上溜達,車站裡接上楊桉背對他遞上來的紙巾,在商場和媽媽的逛街的照片,很明顯是沖着自己來的。
光影濃厚色調寫實,更切中信息點,時間、人物、地點、事件,更像是行程跟蹤,像自己收到調查謝維銘的一樣,手法專業。
如果他懷疑魏皎插足,那麼照片不應該是媽媽嗎?可是都隻有自己。
“你是說……”
謝維銘示意他不要繼續說,指了指辦公桌。
謝樹一隻手還攥着謝維銘衣領,謝維銘把他半拽半抱地挽着手肘拉到窗邊,兩父子像是在上演黑白默片。
謝樹回看辦公桌,看着這個陌生的辦公室,他來這裡的時候屈指可數,又難以置信的看向謝維銘。
謝維銘點點頭,雖然不能告訴他,但是已經瞞不住了,他們對謝樹的接近已經超出了意料,默認了一些事情。
“我隻能告訴你,魏皎是好人,我也沒有出軌,我們确實是有事。但是你不能幹涉,馬上你就知道了。”謝維銘聲音很小,但也很耐心地慢慢解釋給他。
謝樹又擡起了拳頭,聲音低沉語調暗啞:“别給我打啞語!”
謝維銘一身正氣凜然地對上謝樹的眼睛:“信我一次,而且這件事你要是不信,可以問你媽媽。她知道一些。”
謝樹終于是松開手,手掌移開,謝維銘感覺頸間的熱度消失,像失去了支撐,瞬間抓住他即将離去的拳頭,握住他的手,近乎虔誠地命令着:
“保護好你媽媽!聽到沒?”
謝樹逃避他的眼睛,被謝維銘盯得心裡發毛,那一刻他好像從謝維銘眼睛裡看到了軟弱,接着又聽到了謝維銘小聲說着,他看出來謝維銘極力營造順便的托詞:“你自己也要注意!”
話語落到心間,莫名停頓了很久,他平生以來觸動到爸爸的柔軟。
他當年離職後,性格更是濃烈上了一個度,越來越不管自己,關于父親哪項始終是空白的缺失的,甚至是一個暴力形象。
或許他爸爸并非無情,并非内斂偏執,神情莊嚴之下也是經得起審視的珍藏。
顧笙然和謝樹就是他一生的寶藏。
恍惚着清醒又沉淪,他們把對方深深看在眼裡,映在瞳孔裡的幻象虛虛實實。
可這是什麼糟糕的姿勢,什麼奇怪的煽情表達,急于掙脫近在咫尺的臉,謝維銘卻扣住手腕不松手,好像謝樹不回答就再也不會放開:
“好好好!我答應你!”
啥都沒讨到,倒是送出去一個承諾。
行,誰讓你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