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樹聽着,燈光照亮了側臉,額前的碎發迎風在臉上投着一束束的黑影,身上的光反襯逐漸黑暗的天色,照亮了一地的野草碎花。
像不切實際的虛構。
等哭聲有漸弱的趨勢,他才慢慢走回去。
他插着兜,站在門口陰影裡,眼前的人,一手拉着他猜測可能已經冰冷的手,一手砸在地面,半趴半跪,哪裡有半分董事長的樣子。
倒是個功敗垂成做着無用忏悔的僞君子。
謝維銘一路翻山越嶺,有車乘車,沒車就瘋跑,直到飛機降落,踏進醫院……可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趕上。
勇敢、正義、真相、理想、操守,去特麼的……
左右也永遠換不回來一個顧笙然了。
回程途中,腦袋就沒休息過,他盡量克制盡量平複……昔日的美好都演變成了最難受的圖景,在腦海裡不停地播放,越是想念越是停不下來,越是不停止越是痛苦,越是痛苦越是需要想念來釋放,陷入死循,難以喝止。
追随着,不想放過他。
何況他也想就此糾纏進去,難以自拔,不願清醒,甯願無休無止。
“對不起!”
“有用嗎?”
又是道歉,為什麼所有人都在道歉,謝樹想不通。
他直視着眼前的背影,你以前不是警察嗎,道歉有什麼用,“我不要道歉,我要媽媽!”
謝維銘頓足起身,走到他身邊,看着比他高一些的謝樹。
現在世界上和顧笙然最親近的聯系,都隻剩下這兩具形銷立骨的枯槁。
他擡起雙臂,準備抱一下謝樹。
“滾開!”謝樹怎麼會給謝維銘機會。
其實有一瞬間他是清醒的明白的理解的,謝維銘的位置和自己面對楊桉時是一模一樣的,就隻會道歉。
謝維銘停下動作,他也理解。
這樣的生死放大了他們之間的愛恨。
起初父子之間的隔閡隻是一條縫隙,而此刻進化成了東非大裂谷或者馬裡亞納海溝那樣的撕碎傷口,蜿蜒爬升在兩人的心口,顧笙然鮮血淋漓身軀縫紉彌合在上,觸目驚心,毫無轉圜可能。
謝維銘還是握了握謝樹的雙手,什麼都沒說,錯身離開。
“活着回來見我,别讓我沒了媽,再沒了爸!”
*
現場還要拍照和留痕,封閉了所有出口、醫院路段,封鎖了所有消息,監控裡隻留下陸衷末的身影。
他們一行四人出了住院大廳,和最先趕來的保安相遇,碰頭,錯身,然後混入人群,分散離開,沒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
監控隻覆蓋到主要路口,或者偶爾有店家會裝監控,醫院算是覆蓋率較高的場所,一行一段的難以拼湊出路線,陸衷末的身影最後一次被監控拍下時,出現在後門醫療垃圾車的行車記錄儀裡。
平靜下的坦然,對公道的嚣張,明晃晃地坦露在他毫無任何僞裝的側臉上。
擺頭丢掉煙頭,手指一揚,抓拍到面龐上的一抹譏笑,而後揚長而去。
然後人間蒸發。
但是沒有人知道在天台的那10多分鐘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和急診室進進出出的救護車一樣,每一個日常發生。
保安前前後後的躁動足以引起好奇和張望,去往食堂的人們隻是擡頭看了幾秒,然後繼續去往目的地,倒是幾步之遙的食堂裡,将要呈現的食譜更讓人有興趣;運送屍體的、警察、法醫都是經過貨運電梯,上上下下安安靜靜,保持緘默,保持嚴謹肅穆,以及核算接下來要誕生的工作量;顧笙然科室裡的人被告知她無限期的假期,他們甚至來不及考慮她的歸期,因為沒有那個時間。
謠言四起,真假摻半,沒有人在乎真相。
或者沒有真相,看過現場的人大都隻是歎息,無法訴說,也就根本無探尋的可能。
也有走漏風聲的,起初隻是談而色變的簡單複刻現場慘烈,口口相傳後開始杜撰,添油加醋,上升到評判個人的毀譽參半,一層層的空穴來風開始蓋起虛無缥缈的海市蜃樓。
比之更可怕的是人心,畢竟八卦比起死亡背後的沉重真相更能挑起人們的爽點。
流量風雲詭谲,随波逐流的論調甚嚣塵上。
直到數天後的新聞報道。
官方報道:【……顧醫生為救治病患,挺身而出和歹徒在天台殊死搏鬥……】收尾,這還是謝洲動用關系做到的,歪門邪報一篇也沒有,不然肯定會被歪曲,一切隻為博眼球。
她的英勇事迹編進院史,流芳百世,永垂不朽,後人為之稱贊标榜……
而謝樹守着的停屍房裡永遠透着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