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基層的日子平平淡淡,生活基本配置滿足于剛剛好,楊桉以為來這裡需要艱苦卓絕矢志不渝地苦幹,和陳放興緻勃勃地準備參與村裡的規劃建設。
村長操着一口鄉音,手舞足蹈的比弄,語調又快又上頭:“不用不用,那些高大上的玩意用不上,前幾年有個時興的改造,帶着一大群牛逼轟轟的人繞着村裡的大環路走了一圈,又拉了一車花和路燈,改裝的裝,該種的種,當時可好看了。可是,沒過一年,要麼缺少維護長成荒草,或者設備損壞,不了了之,現在都看不到痕迹了。後面一琢磨,廢那些個勁,還不如把錢花在刀刃上,全整刀背上了,白幹!”
陳寒林三人聽出了村長的揶揄,囑咐她和陳時,人家喊那打哪,入鄉随俗安心上班,得空做報表,自己跟着村長滿村跑,和當地老人深入探讨祖上人文曆史和當年紅軍在這裡駐地的光輝事迹,村長看上了陳處的一手文采,可不得起個宣傳好頭。
楊桉看到近處的阡陌麥田,山脊山谷密林逶迤連綿,富饒的大地袒露質樸純淨本色,泥土味、青草味、泉水味,還有熟透的柿子樹落了葉子,留下曲折嶙峋的軀幹,和枝頭垂掉的密紅色柿子,飛鳥競相覓食……
她想起了老家,爸爸的三層小樓蓋起來了,可是他們在小鎮上開着水果鋪子,那小樓底層的架空處還采取楊桉的建議,仿了兩根帕特農神廟的古希臘羅馬柱,柱式結構原模原樣,全都友善地留給了蜘蛛結網,以及過年打掃到想哭的滿屋灰塵。
來到這裡,想撫平一種近鄉情怯的疏離感,她踴躍報名跑圖斑,把報表扔給陳時。
食堂阿姨常年駐地,在村委會後面的山坡開小荒,林蔭相間的菜畦,就屬洋芋好種又高産,幾乎頓頓都有。
她和村裡婦聯主任半天跑圖下來,累得隻剩半條命,就逮着那盆薄荷味濃郁的老奶洋芋薅。
阿姨看他們吃的起勁,眼裡都是欣賞,“好吃你們多吃點!我還做!”
完全把他們當小豬養的意味,炸洋芋、煮洋芋、炒洋芋,脆生的、熟爛的、涼拌的……兩三天下來,換着花樣捯饬,絕不重複,難怪這玩意戰争時期可以成為主食。
吃了半個月,發消息給謝樹。
楊桉:「不行,再這樣吃下去,遲早變成洋芋,名字都不用改,直接楊芋。」
楊桉:「你到家了嗎?」
楊桉:「看看貓呀。」
她發完消息就撤,謝樹比她還忙,雙方都有自己的行程安排,不必一直等着回複。
謝樹這半個月也在出差,回消息是在下飛機等助理拿行李的空隙,看到消息換道回家,通知秘書室送文件到公寓。
謝樹:「再等一會兒。」
坐上車,回顧這幾天的行程,覺得頭疼,于是往上翻着兩人的聊天來往。
楊桉大有去度假的趣味,好吃的好玩的都拍給他。
有幾秒的視頻,她的臉在鏡頭前打眼而過,楊桉防曬做到了極緻,全身上下就露出個大眼;有時候給他拍兩隻雞打架的視頻;也有藍天白雲日落的定格空幕,傳來叽裡咕噜的蟲鳴鳥叫聲……
很瑣碎又珍貴。
謝樹到家,鬧騰聞聲蹿出來,然後在他腳邊刹車,貼貼他後看準門縫往外沖,謝樹預判了它的預判,揪住了它硬刺般的短尾巴。
“我就知道,你要跑!”
“喵~”
鬧騰反過來就張口,咬住謝樹的小拇指,對謝樹呼哧呼哧的吓唬,怒目圓睜看着他。
謝樹也不惱,至少是有感情了,小家夥隻是含着,沒用力撕扯。
僵持半天,鬧騰覺得沒意思,悻悻然松了口,叫了幾聲,歪着身子蹭着謝樹,然後半躺在他的腳背上。
陳姨走過來拿上謝樹的外套,看着這一幕,“它還是有很多壞習慣,總是想出去,活潑得很!”
“沙發換了嗎?”
“嗯,前天工人來裝上了。”
謝樹看了一眼沙發換成了純黑色的真皮,雖然有抓闆,但是鬧騰還是走到哪抓到哪,時不時還要啃兩口,以前的沙發慘遭毒手。再買時他做些功課,貓抓皮太假,貓抓布多是高密度絨,容易粘毛,很難兩全,想着反正隔段時間都會換,他在抓皮和抓布之間豪橫地選了真皮。
陳姨問了他晚飯想吃什麼,又說:“那沙發不抗造,我多教教它,還小,毛病能改。”有錢也不是這麼個造法。
“好。”
謝樹看着客廳裡,因為鬧騰,添置了很多東西,冷冰冰的大理石地闆反光面,漸漸連不成整面,被有序的家具覆蓋,他心頭湧上一種安穩感。
他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腳邊的小東西,鬧騰翻了個面,敞開肚皮,謝樹摸着它的頭蹲下。
“你怎麼知道你媽發消息了。”
順便和鬧騰玩了會兒,拍幾張照片和視頻發過去交差。
過了一會兒,楊桉就發過來一堆鬧騰舔毛眨眼的動圖表情和jpg,配文——可愛炸了。
楊桉:「怎麼樣?」
謝樹:「速度比上次快了一分鐘。」
設計出身的楊桉,P圖技術爐火純青,遵照着自産自銷,是鬧騰唯粉,時常在謝樹面前用照片搞怪,還會給謝樹P些亂七八糟的錯位圖。
楊桉:「對了,晚上可能有驚喜給你。」
楊桉:「等着。」
謝樹:「我淩晨有跨國會議,可能會第一時間錯過。」
楊桉:「沒事。」
楊桉:「正好,我也不确定會不會有。」
楊桉:「别刻意等,萬一失望。」
楊桉滿意地發完消息,心滿意足收好剛剛求來的紅繩,謝樹的生日在11月份,還有三天。
謝樹不缺錢不缺禮物,她又在追人,除了回去給他慶生,想不到什麼好的禮物。
工資也隻有那麼一點,說破天也買不到能和他相稱的東西。
算了,生死有命,富貴他有,健康最大,還是和十年前一樣,祝他平安。
當地老人說,“這山上的寺廟,坐北朝南,風水絕佳,你們南城南山寺裡的那尊佛像就是戰争時期為保全,從這裡遷出去埋在山裡。後來抗戰結束,才挖出來,南山的那顆百年銀杏孤零零像一棵野樹,來回搬弄費勁,就留在那了。所以,尋根究底,這裡才是本源。”
楊桉确實拜過那尊佛像,也拜過那棵銀杏,生日當天再會南城祈求顯然來不及,于是請了一天假,到這裡祈求。
陳放聽說她要來,也請假上山,他喜歡這裡,像城裡人返遷農村,沒見過世面一樣,異常興奮。
“這不就和我辛辛苦苦去西北荒漠露營,在西藏雪山下的城鎮歇腳兩模一樣嗎?以前廢那些個勁?”他從村長學來這句方言後綴,很快就成了自己的口頭禅。
楊桉洋芋吃怕了,利用上下級身份壓制陳放,後半個月換他跑圖斑,她安安心心做報表,抽空想想鐵軌更新方向,而陳放權當這兩月是在公費野營,工作不重,還也不用擔心幹飯問題,環境安靜怡然,對于楊桉的安排毫無怨言,他開始探索起這個縣城邊上的小村村。
陳放在楊桉禱告的時候,遇到了一行人,是天文考察隊。附近的另一個山頂是天文基地,距此不到兩公裡,他頓時眼睛發綠光,11月份天氣幹燥,錯開雨季,遠離城區,條件不言而喻。
“怎麼樣?留下?”陳放拉開後備箱,裝備一覽無遺。
他經常外出,露營裝備、釣魚竿是基本配置。
“最重要的這個。”很招眼的觀星設備,兩台哈蘇單反,各式各樣的鏡頭,20mm的超廣角、35mm中焦、135mm的長焦、7-200mm的長焦……
一臉自豪地問楊桉,“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