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還是個信崇神靈與先祖的時代。
“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因為他們相信,先祖去世後是進入另一個世界,生者侍奉的東西都是先祖死後要享用的,稱王的一登基就要修陵寝,修上一輩子,因為那是他們死後要繼續享用的呀。
先祖都能在另一個世界繼續活,那信仰神靈、修仙得長生不死就很能理解了。
什麼?你不信?
好啊你,你竟然不信神靈與先祖,此大逆!
所以奚文翰名噪一時。
也能看出曲陽學宮現在是什麼水平了。
但學室倒還是正經教學的,夫子教這個時候諸國間交往的官方語言和文字——梁都官話,稱為雅言、大梁籀文,此外也教諸國的語言文字。
其他國家的質子有驿館、有家臣、能交際,交際好的如現在的衛王在缙國為質時,成為缙王座上賓,走到哪兒都有人争相結交,待遇自然是最好的。
鄭恕沒有館驿,沒有家臣,沒有交際,連活動範圍都受限,最初隻能在村裡活動,幾乎與世隔絕,後來才尋得機會入學室學習。
今日學的是秦國的文字語言。
課堂剛開始,夫子慣例地拿出一個字,問諸生,“諸小學生有誰認識此秦國文字?”
諸國之間文字大抵相似,又不相同,一個字有好幾種寫法,衆人面面相觑時,老夫子把目光投向角落一個少年。
“秦公孫可識得此字?”老夫子溫和含笑地詢問。
被點到的少年擡眸瞥了眼夫子手中的字,低下頭不言語。
有人起哄:“秦公孫莫非不識秦字?”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他爹跑得早,沒人教他秦字,他當然不認識。”
“知道知道,他爹跑的時候不要他和他娘了。”
“夫子為難人,秦人不識秦字,卻要我等識得。”
“秦先祖勒石奴,秦人賤秦字鄙,我們不要學,我們要學缙字。”
一群缙人起哄聲中,鄭恕悄然擡眼看了眼那小子,雖有同病相憐之哀,但此時看他面紅目赤,惱羞成怒地盯着那些缙人,鄭恕作壁上觀,一臉淡然。
無他,她與這秦公孫綏成有舊怨,秦綏成恨她不亞于恨缙人,上次她和卉岸衛共打架,他就在旁邊看着,臨了還一腳将她買的肉踢開,沒補揍她一頓已經是大度了。
秦綏成從座席上起來,将竹簡收進牍袋,不顧夫子呵斥之聲,握住刻字小刀走到旁邊一學生面前。
他一把拽住那學生的衣襟,那人大驚失色,尖叫一聲,被他往前一拽,鋒銳的刻字小刀抵在下巴上。
“秦……秦綏成,你要幹什麼?”
周圍人方才還交頭接耳地笑,此時聽到驚呼,紛紛朝這邊望來。
這面若好女的少年目光森寒,小刀抵着面前人的下巴,雖衣衫簡陋卻不堕威風。
隻聽他一字一頓道:“秦先祖逐戎滅狄,一刀一劍從大山之中打出西秦土地,缙人卑秦,可還記得大秦襄王辟土有功甲胄有勞?東出爻山之時,打得缙國連年割地歲歲求和!缙人卑秦時不念我強秦武卒,如此時爾等欺我,也沒想到我會拿刀抵住你的下巴!我此時手上多進一寸,汝命休矣!”
少年語氣中透出的狠戾殺氣令他手上的人膽寒。
他話說完,卻朝鄭恕這邊看來一眼。
他将人重重推扔在書案上,收起刻字小刀起身離去。
但此事并未就此結束,夫子授課結束,鄭恕離開學室,回住所的路上,在一處巷道口,聽到鬥毆的聲音。
鄭恕循聲走入巷道時,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正扭打成一團,正是秦綏成與在學室中被他威脅的少年。
戰鬥正酣,彼此都不手軟,全然不顧在地上滾了滿身泥,一心把拳頭往對方臉上揍,想讓對方鼻青臉腫。
與秦綏成鬥毆的是一公卿之子桓桐,他父親是缙國大将軍桓英,此時帶人将巷道圍住,但這人比衛共卉岸之流君子得多,帶了這麼多人,竟還親自一對一打。
“嗷,我的鼻子——”桓桐一聲慘叫。
“小郎。”
原本隻是圍着等他們打的侍衛立即将人架開,桓氏小家臣擔憂地問:“小郎如何?”
桓桐渾身粘滿了泥土灰塵,原本簇新幹淨的衣裳被撕爛不說,臉上還帶着新添的瘀傷,捂住鼻子,鼻血從指縫中流出來,伏在小家臣手臂上忍痛難受。
桓桐掌心接到一片血,頓時恐慌憤怒起來,擡頭死死盯住秦綏成。
秦綏成也很狼狽,衣服破破爛爛不說,臉上的傷也不比桓桐輕多少。
“上,都給我上,打死這個直娘賊!”
侍衛聞言紛紛将目光投向秦綏成。
另一與秦綏成同伴的少年怒道:“桓桐,你不講信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