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又問,“若不是在宣台宮中住得不合心意,那為何要離開齊國,去郯國那麼遠的地方聯姻?”明明起初她也不願去郯國聯姻。
齊恕想了想,坦言道:“長郡與蘭邑災情嚴重,芮夷與藍夷又在此時生事,兒不願見父王處在兩難之間,進退維谷。”
齊王笑道:“阿父乃堂堂齊王,又有滿朝社稷之臣,何用稚子憂國。”
其實齊恕想說,明明齊王手上有兵,卻不直接對違背王令的潥谷曲氏動手,老瞿平屢次抗衡,齊王也隻能僵持對峙,這與她印象所知的王權大相徑庭,就算是在缙國,位高權重的孟宰在老缙王面前也要看臉色做事。
潥谷不納糧那就搶,先拿曲氏開刀,如老瞿平這樣雖不是齊王卻等同于齊王的權貴,從來不是任何妄圖有所作為的君主能容忍的臣子,齊王與老瞿平之間必得有一個要乖乖低頭,這是遲早的事,奪權立威,這種事宜早不宜遲。
齊恕猶疑片刻,将心中所想說出來,齊王先是一愣,繼而大笑,拉着齊恕坐到一旁欣慰道:“不愧是我齊國小君,有人君之範。”
但是齊王又歎氣解釋道:“寡人何嘗不想這樣做,可内鬥幹系一國興亡,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如此行事。”
齊恕默然,她看來,齊王像一個修補的木匠,和老貴族們拉大鋸扯大鋸,鋸下來一星半點的木頭,用于修補齊國這座高屋。
齊恕面上表示了然,心裡卻不以為意,老瞿平等身為社稷之臣,在此危難之際仍因一己私欲置公事國事于不顧,留之何用?一座破舊的屋子再怎麼修修補補,也經不住幾場天災,不如徹底毀掉,重新蓋,如何裝修如何陳設皆随自己心意。
她沒有張口,衣袖就被齊王起身動作扯了一下,齊王面帶擔憂焦慮,齊恕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大殿外青冠傳喚捧着一卷竹簡急急進入殿中,口呼“王上”,拜倒在齊王腳下。
就在她打量揣度之際,青冠侍人禀報:“王上,汜水急報。”
長郡雪停之後,傷亡慘重,赈災糧草匮乏,災民流竄侵擾周邊搶奪糧食,與汜水白泥村人發生械鬥,出現重大死傷。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又遇打頭風。
早知道今年齊國會發生雪災,就不用糧草和缙國換地了。估計當初回國以糧換地又換馬的計策有多少人高看她一眼,現在就有多少人背地裡罵她。
不過當初以糧換地時,誰又能想到現在?
發生了如此嚴重之事,齊王想親自去看看情況,可泠都城中得有人坐鎮,可用之人又都派出去了,一時之間,齊王在用人上也犯了難。
不得已,齊王隻得暫時放下個人情緒,向老瞿平低頭,派親從聞莆親自去請老瞿平進宮議事。
稱病在家的老瞿平與瞿賓等人送走傳信的聞莆,瞿賓哼笑:“終究還是他先低頭,這時候才知道是誰離不開誰。”
老瞿平坐在床榻上,捂着錦被,屋裡燒着火盆,方才不曾起身迎接聞莆,現在又不贊同地看了瞿賓一眼。
瞿賓立即閉嘴,颔首認真低頭站在一旁,半晌,見老瞿平不說話,方悄然擡頭看了一眼:“叔父……不進宮?”
老瞿平忽然問他:“就非公子兼不可?”
瞿賓“啊”了一聲,反應過來,頗為難地說:“叔父,我與兼自幼相識,又結了兩小兒的親,已是利益一體,這儲君之位若說給誰最好,我心裡自然認為還是給兼。”
“時弟沉疴難起,朋兒又……文漪雖聰慧,但畢竟是小女兒,又在年幼,子侄說句不好聽的,憑叔父能澤蔭三代,可世事變化如雲,倘叔父有個不測,瞿氏一族如何是好?”瞿賓道,“若公子兼能繼位為齊王,瞿家便能繼續數代權貴,朋兒将來的日子,也能走得順些。”
老瞿平沉沉歎了口氣,到底年紀大了,多了老年人的暮沉之氣,想到先王當年将太子臼兒交到他的手上時說,“子平,我将太子交給你,也将齊國的江山社稷交給你,你替我好好管教,他年王位之上,萬不要讓人說出此子不似人君的話。”
老瞿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個好師傅,但齊王臼兒已然是個不錯的王,若說不似人君,在他看來沽名釣譽無擔當如公子兼才是真的不似人君。
可想想自己那纏綿病榻隻剩一口氣的兒子瞿時,再看看床尾抓着一個酒爵玩了一整日的癡呆長孫瞿朋,還有窗外白雪蓋滿肩頭,捧書誦讀的幼孫女文漪,老瞿平微微閉目,心中歎息,先王啊,子平對不住你。
“替我去向王上告罪,就說我病痛纏身,不堪重任,值此困危之際,還請大王以社稷為重,立儲君監國輔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