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便是既怕齊國強,又怕齊國弱,現在更是,既望着齊國被聯軍打,聯軍攻齊就沒工夫去琢磨秦國,正好讓秦國王位順利交接,又怕齊國真被聯軍打沒了,那轉頭對準的,說不定就是秦國。
但說歸說,秦國送來的糧草,齊王還是收下的。
投舉诏書既下,齊恕率先參與,前幾日一馬當先,看得公子兼着急,日日纏在老瞿平府上求他快點拿主意,老瞿平遲遲沒有動作,最終公子兼還是耐不住性子,自己投舉了自己。
府庫奏報,投舉公子兼的糧草銀錢已遠超過齊恕的糧草,老瞿平怒斥愚蠢,齊恕聞言卻是心下松了一口氣。
長安宮中,齊恕坐在上方,左手下首坐着一個衣着樸素但身形富态的商人。
此人名叫弋惇,臉圓身胖個子略矮,其貌不揚略顯憨态,但一雙眼睛卻是滴溜溜轉,心裡打着主意,乃是齊國首屈一指的巨賈,家财甚廣,家資甚厚。
“先生,坐了這些時候,先生可想清楚了?”
弋惇坐在下首,時不時拿眼向上打量坐于上方的小女孩,在此跪坐了一個多時辰,隻見她雙手揣于袖中,一動不動,耐性遠超過此年齡的一般孩子,宦者來報公子兼開始投舉自己時,她也僅是擡了下眼皮,如此喜怒不形于色,弋惇心下暗歎,他行走列國識人頗多,如此少年而持重者,寥寥無幾,若她為儲,多加曆練,假以時日,或可成一代明主。
此時齊恕終于開口問話,弋惇拱手道:“弋惇乃齊人,奔走半生四處漂泊,才攢下這份家業,雖則不願再流離,願在王上面前謀一個爵位差事終老,但長安君要在下傾盡家産……未免強人所難。”
自齊恕開宮門收禮開始,弋惇便前來拜見過,所求便是請引薦于齊王。他也曾擡着禮物送到别人府上去過,隻是一介商賈,無治世之才無輔國之能,那些人又貪得無厭,才屢屢以失敗告終。
不想,這長安君更是坐地要價虎口大張。
齊恕淡笑道:“先生這話說得,上古造字,買賣乃兩物置于稱兩端衡量其價值,有者賣無者買,買主賣家各自應允,方成買賣,今我同先生做買賣,先生若助我得儲位,我授先生以封君,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何來強人所難?”
“可是,目下而言,長安君所允諾封君是沒影的,要在下拿出來的家财卻是實打實的,公子兼有王室貴族相助,封地更是富有,在下的微薄家資如何能與之抗衡,若到頭來長安君未得到儲位,在下豈非功虧一篑?”
“先生是生意人,應當比在下更懂投機之要,在于敢冒風險,風險愈大,收獲愈大。先生擡着禮物遍走各府,所求不過一上大夫之位,可有一人肯應先生所求?蓋因他人黨朋結伴,各有呼應,先生對他們來說,有則錦上添花,沒有也無甚大礙,可先生于我卻不同,我雖較公子兼勢單力薄,但這也正是我示先生以誠之處,先生若助我,便如雪中送炭,他人不肯為先生謀上大夫之位,我卻敢許先生以封君。我父疼我,衆所周知,季氏阙漣為我仆臣,季氏之兵可為我所用,若有先生襄助,國中商賈之從者應也還有,兵與财若勝其二,儲位在望,先生有何憂懼。再者,若最終仍與儲位失之交臂,我亦願為先生謀一個下大夫之位,雖不是先生所求的上大夫,但卻是我實能給到先生的。先生還有何顧慮?我勢單力薄,雖有父王愛重,亦需先生雪中送炭,求先生助我!”
齊恕說着,長身而跪,向弋惇行一大拜禮。
弋惇見狀急忙回拜:“長安君多禮了!”
齊恕開出的條件還是讓弋惇很動心的,以齊王對長安君的愛重,齊王決然是站在長安君一邊,他傾盡家産相助,赢則成為一地封主,成為一片土地上的無冕之王,子子孫孫世襲罔替,這是他當幾輩子商人也做不到的,敗了也還能得到一個下大夫的位置,平心而論,長安君開出的條件相當有誠意也相當有誘惑力。
隻是若是不成,等于用全部家當買一個下大夫的位置,還是大大的不值得。
一邊是辛苦半生之家業,一邊是夢寐以求之仕途……最終還是被封君二字誘惑住了,弋惇在袖中攥緊拳頭,下定決心,對齊恕鄭重叩首。
“弋惇願追随長安君!”
齊恕面上,終于露出喜色。
“恕,謝先生相助!”
送走弋惇,齊恕心中巨石落地了,立即駕車前往青盧宮向齊王說明此事。
齊王聞言亦大喜,弋惇之财,雖非富甲天下、富可敵國,那也是齊商首富,如今将盡入府庫,簡直大喜!
“兒已與弋惇商定,成則許他為一地封君,敗則許他下大夫之位。”
“天下列國封君,或以功,或以親。若得儲位,弋惇當居首功,以功封君,寡人以為可。”
而齊恕卻說:“他得不到封君之位。”
齊王疑惑,“我兒何意?不欲與他封君之位?那為何又要許諾他?我兒須知,信義二字,乃立身之本,一國君王,或可使用手段,但絕不可有失信義!信義失于人者不可以得人,失于國者不可以得國,失于天下者不可以得天下。我兒,切記,切記啊!一個封君之位不足為道,我兒切不可因此而失信于人!”
“父王教誨兒記下了。兒不會失信于他,但他仍舊得不到封君之位。”
齊恕道:“他若是心甘情願捐獻全部家産或抗敵或赈災,父王可以功封他,但現在他是商人逐利,機巧鑽營,若得儲位,他是有功于兒臣,而不是有功與父王,更不是有功于齊國,是故,他得不到封君之位。”
“你要把儲君之位拱手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