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太廟跪了半日,是長身直跪,不是跪坐那樣輕松,半身的力氣壓在膝蓋上,就算有席子,兩個時辰四個小時下來,膝蓋也受不了,回來後就躺在床上休息。
齊王來看她時仍舊闆着一張臉。
齊恕隻好爬起來,乖巧小意地認錯,一副委屈的樣子哭訴:“兒臣知道錯了,兒臣是齊國小君,是齊國王族,不為良君便為良臣,不可輕率行事,不可沖動妄為。私自出宮醉倒街前事小,但這種行為不應該出現在齊國小君身上,這對自己不負責,對自己的身份也不負責,事情傳出去,有損王室威儀,兒臣以後不會再犯了。”
齊王哼了一聲,在床榻上坐下,“還知道錯就好。”
齊恕狗腿地湊上去,給他捏肩捶背,委屈道:“兒私自出宮,也是想為我齊國訪查民情,尋找可用的人才,好為父王分憂。”
見她委屈不已的樣子,明知道她是裝模作樣,齊王還是不忍心,語氣也緩和下來,但仍舊強硬道:“下不為例,再出宮必得有衛隊随人跟從。”
見齊王心軟,她又得寸進尺讨價還價:“随人可以,衛隊就算了吧,大張旗鼓出去,還叫什麼暗訪。”眼見齊王又要怒目圓睜,她忙保證道,“一定有随人,至少一個!”
“兩個!”齊王糾正。
“好好好,兩個兩個。”她一邊安撫齊王,一邊轉眼珠子,“要出去一定是兩個人。”
她趁機邀功式地轉移話題道:“阿父,昨日兒在街市上發現一個大才!”
見齊王愠色逐漸緩和,她趁熱打鐵,将今日在食肆遇到許頤的事細細說來。
齊王聽罷,也點頭道:“這個許頤,子鬥也跟寡人提過,蔡國人,在蔡國丞相府做過委吏,後來到南方荊國做了武安君鄧罕的門庭庶子,頗受其重視,後來武安君解釋相位,許頤在宴會上被指非禮貴族夫人,一陣好打羞辱之後被攆出荊國,輾轉去過舒國、越國、缙國,現在又來到齊國。”
“此人确實有幾分才氣,曾被鄧罕舉薦給荊王,然因其恃才傲物,不受荊王所用,被攆出荊國時,荊國武安君曾想殺了他,舒國越國沒有識才之明,又不願得罪荊國的武安君和新丞相,沒有用他,缙國,他去呆了一段時間,自己就離開了。”
委吏即是小吏。
所謂門庭庶子,就是王侯将相的侍從之臣,荊國的武安君鄧罕乃是荊國掌握軍政大權的國尉,又兼任丞相,軍權相權集于一身,與荊王君臣相得,明主良臣,使荊國成為當世的霸主強國,但現在丞相之職已經另有其人。
許頤在武安君鄧罕府上呆了五年,初為少庶子——相當于書房打雜的,負責一些整理修纂文書的雜活,後來被鄧罕賞識,提拔為中庶子——相當于書房管理員,鄧罕喜好讀書,家中藏書豐富,各國法律條文,各家經典學說都有,許頤占據條件便利,飽覽群書,他還被鄧罕指派一些任務——兼任秘書,代鄧罕或者随鄧罕走訪過不少國家,又具有實踐經驗。
這樣的人,就算不是大才,也值得任用,更何況,齊王還是很相信鄧罕的識人之才的。列國之内,文治武功鄧罕當仁不讓,他與荊王君臣共治的荊國,實力傲視諸侯,若說齊國和老鄰居滕國能打得不分上下,那和缙國打可能要稍遜一籌,但也不是不能打一架,可和荊國打……還是避免和荊國打吧,鄧罕帶兵從君王到臣民将士無不全力支持,每戰無人能敵。
從先王到現在齊王,都渴望眼饞有鄧罕這樣的良臣,若有,願以江山托付。
可惜沒有。
齊恕又把許頤後來所說針砭齊國之弊的一番言論學來,都是他入齊三月親自踏遍齊國山川得來。
此次入齊的士子本就不多,來了之後又受老貴胄阻礙,有的幹脆當起了老貴胄的門客,有如此毅力親自走訪而不向貴胄折腰的,寥寥無幾,她在街市上也就聽到一個許頤一個匡敦。
齊王也表示贊許,所說的确實是齊國存在而急需解決的問題,齊國需要一套合适的律法,和一套成體系的晉升獎勵機制,而不是大世族貴胄把持,任人唯親,小世族仰其鼻息,為其附庸。
齊王歎氣:“寡人也想用他,可卻不知道如何下手,此人太傲了。”
許頤是鄧罕力薦給荊王的,齊王相信鄧罕的眼光,卻還不知道從何處下手,缙國略強于齊國他去了都不願留,齊國又有什麼他能看中的東西呢?齊王唯恐他許頤瞧不上自己瞧不起齊國,甩甩袖子走了,所以召見之事慎之又慎。
“他若真有大才,又肯為我齊國所用,寡人定以國士待之,與他共坐王位。”
一要有大才,二要肯為齊國所用。
齊恕又說起許頤想見君王,但又不願去求老貴族,心中着急郁悶的事。
齊王說:“他隻是想見王,卻不一定想事王,如此懷有大才又傲氣的人,他心中有想要的君主,如果遇不到,他甯願歸隐山林。”
這種求職者投簡曆不僅看公司,還看公司老闆。
老闆挑員工,員工也挑老闆,各自心裡還都有理想型不肯将就,想要實現雙向奔赴,确實不容易。
次日,齊恕仍舊出宮與許頤見面,約在上次交談的食肆。
許頤趕到時齊恕已經到了,點了酒菜,就等許頤入席了。
然許頤進來,見齊恕身邊多了兩個随人,且見此二随人跨刀帶劍,目不斜視,不像尋常護衛,更像訓練有素的衛士。
他心中稍有遲疑,對齊恕的身份産生懷疑。
“小弟是缙國人,身邊怎麼會有齊國的衛士?”
齊恕苦笑:“小弟不如頤兄志氣,投了長安君門下,做了門庭庶子,這兩人是長安宮的衛士,長安君所指派,小弟也無法,頤兄不屑權貴,不會因此看不起小弟從此不願相交了吧?”
“門庭庶子。”許頤似想起什麼,一陣發笑,不疑有假,在齊恕對面坐下,“以小弟的見識才學,做個門庭庶子,呵,大材小用。”
“頤兄認為小弟有才?”齊恕笑問,“倒不知頤兄眼裡,小弟能司何職?”
“以小弟對農學之鑽研,可為博士;對商學之研究,可為大夫;對兵道之感悟,可為将;對百家之學的了解,可為守藏室吏(守藏室史才是國家圖書館管理員);治國之道的娴熟,假以時日,可為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