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緩緩轉頭,将目光落在同樣沉默着的阮相宜身上。
一起泡藥浴的那次,在山洞過夜的那晚,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阮相宜右肩上也有一模一樣的印記。
他們三人……都中了同一種毒!
而此前,從未有人跟他提及此事。
好好好,他們都瞞着他。
其實沒有必要,中毒而已,又不是要死了。
不過在大奉皇宮那樣戒備森嚴的地方,竟有人能對奉帝寵愛有加的皇子下毒,可見這裡頭事情多着呢。
背後的主謀定然是地位不凡之人。
他不犯人,人卻要犯他。
捋清這點後,季修突然來了興緻,開始好奇起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要置他于死地,要置奉帝的皇子們于死地。
這麼做隻可能有一個目的,那便是……
季修沒有繼續往下想,司徒烈打斷了他的思緒:“營帳裡不要留太多人,留下兩個人伺候便可,其他人先出去。”
司徒先生的話衆人還是聽的,當下就嘩啦啦出了營帳,隻留下秦音和一名下人。
秦音負責季程曦的人身安全,下人做些端茶倒水照顧病人的雜活。
季修和阮相宜一前一後走了出去,到了分叉口,二人同時停下腳步。
季修回身看着身後之人,夜幕不知何時早已悄然降臨。月光灑下,将他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兩人之間的距離看起來好像更遠了。
阮相宜嘴唇嗫嚅,似是有話想說,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他一直沉默着,最後深深地看了季修一眼,掉轉腳尖朝黑暗處走去。
季修沒有問他要去哪裡,在面前那道身影變得越來越小才朝自己的營帳走去。
進了營帳,他和衣躺在榻上,翻來覆去怎麼都不舒服。
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他想啊想啊,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際,被一陣悅耳的琴聲吵醒。
琴聲好聽是好聽,可聽起來太過悲涼。
季修緩緩起身,掀簾走出帳外。
他走得很慢,隐約可聞蛙鳴鳥叫。
夜風将琴聲送到他耳邊,忽遠忽近,時而悲戚時而低沉,聽得他本就沉郁的心越發沉重。
他不必走近便聽得出到底是何人在撫琴。
隻是那人因何事這般悲傷?
是因為那位修哥哥嗎?
帶着這個疑問,季修擡腳朝琴聲的方向而去。
遠遠地,季修便見河邊坐着一人。
紅衣獵獵,在夜色的掩映下,那人的背影看起來孤獨且倨傲。
季修沒有再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靜靜地聆聽琴音,試圖從中感受撫琴之人的心境。
壓抑、沉悶、痛楚、掙紮……
阮相宜的内心此時定然十分複雜。
他到底為了何人因何事而讓自己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
琴聲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亦從低沉悲憫變得高昂激烈,似人心從低潮到不甘,再到反抗。
季修沉默地聽着,直到感覺腳站得有些發麻,才活動了一下腳腕,而後快速朝阮相宜走去。
他不能再彈下去了。
“啪”的一聲,弦斷琴音止。
季修一掌拍在琴弦上,強迫阮相宜停止彈琴。
“你不要你的手了嗎?”看着阮相宜那滲血的十指,季修不忍道。
“你怎麼來了?”阮相宜蒼涼一笑,擡起的眼眸映着孤光,裡面卻晦暗得仿佛一絲光也進不去。
“還敢問?都怪你的琴聲太擾人。”季修掏出錦帕扔到阮相宜懷中,“自己包紮一下。”
“是在下的不是,打擾殿下清夢了。”阮相宜勾勾嘴角,手裡攥着錦帕,卻并未有其他動作。
季修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蹲下身,奪過他手中的錦帕,略微不悅道:“這麼大個人了,也不會照顧自己。”
他嘴上說着,手卻很誠實地替人包紮起傷口來,動作輕且溫柔,眼神也專注得不像話。
他當然看不到自己這副癡漢模樣,他低着頭,阮相宜也看不到。
錦帕觸上血淋淋的手指時,阮相宜本能地縮回手,卻被季修緊緊地握住手腕:“别動。”
“下次不準這樣彈了。”季修别扭道,“琴技再厲害也不能這樣秀啊,以後還想不想彈琴了?”
阮相宜愣愣地看着垂頭替自己處理傷口的人,嘴角微微牽起,笑容裡有苦澀,有無奈,更多的是欲言又止。
他已經接到必殺令,就在今晚,那邊的人下令他必須于今夜讓大奉三皇子隕落。
眼下便是最好的時機。
季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走路都比旁人慢,他甚至不需要武器,也不需要那邊提供的毒藥,輕輕一捏,就能将面前之人的脖子擰斷。
月上中天,樹影婆娑,水流聲輕輕拂過耳畔,如此靜谧的良辰美景,并不适合見血。
可若季修不死,死的就隻能是他。
一直沒等到回音的季修忍不住擡頭直視阮相宜,卻望入他一雙染着濕意的眸子。
是月光吧?
否則這人的眼裡怎會有淚光?
“你……”他緩緩擡起手,想要觸碰阮相宜的臉。
回過神來的阮相宜不着痕迹地躲過他的觸碰,将頭撇向一邊。
“多謝三殿下,三殿下該回了。”他恢複一貫的冷漠,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季修。
“阮相宜,你到底怎麼回事?”這幾日阮相宜一直很沉默,對他也越來越冷淡,他早就想尋個機會問問清楚,如今正是好時機。
“沒怎麼,殿下請回。”阮相宜這回直接起身,走到河畔背對着他。
水草在綠水中蕩漾,像極了他此時搖擺不定的心。
季修不願放棄,跟着走到水邊,不依不饒道:“本公子是哪裡得罪你了?”
需要對他這般愛理不理的。
阮相宜目視前方,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季修自顧自往下說,“那好,我來回憶回憶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因為昨天用膳時搶了你碗裡的雞腿?”
阮相宜:“……”
“你說話啊!”季修終于忍不住,雙手用力闆過阮相宜的肩膀,強迫他面對自己,“對我有什麼不滿的,你說啊!你——”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隻纏着錦帕的手死死扼住喉嚨,力氣大到他幾乎無法呼吸。
阮相宜赤紅着雙眼,一字一字地說道:“你再啰唆一句試試,信不信我真的會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