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一個個虎視眈眈想等着在他們身上咬下一口肉,若把懷夕交予他們,眼下他們自然百般樂意。畢竟夕兒名義上還是雲兒的妹妹,他們想多拿些籌碼在手上,好将雲兒與宋家徹底綁住。
可這麼多年來,二房明裡暗裡對夕兒多有鄙夷,把夕兒交給他們,無異于是送羊入虎口。
思來想去,能叫她放心的,隻有自己的兒子。
白氏愛子之心拳拳,細細地斟酌言語,“母親接下來要說的,或許你會有些為難。隻是母親還是想請求你,若母親不在,别把你妹妹單獨留在這泸州縣……”
“等過幾年,夕兒及笈之後,你替母親,好好為她擇個夫婿。錢财不重要,她心思單純,要配個人品貴重,眼裡心裡都隻有她的,母親也就放心了。你說是不是?”
這種時候,白氏說什麼宋承雲都會答應她的,何況他心裡也早已認下懷夕這個妹妹。
“母親放心,我明白的。”
……
白氏說了一會後又咳了起來,宋承雲喂她喝了一小碗藥便把她安撫睡下。
屋外細雨不知何時又開始窸窣下起來,滿天的霧氣彌漫,青石闆路光滑濕亮,樹葉上偶爾滴下幾滴水珠,在空闊夜色裡顯得有些寂寥。
熟悉的廊道,宋承雲卻覺得每走一步都十分沉重。
松毫安靜地跟在宋承雲身後,大約知道公子在憂心什麼,也不敢開口,亦步亦趨走到走廊盡頭,卻見自家公子頓住腳步。
往右便是公子的青樸軒,公子的目光卻看向左側的花錦小院。
不待細問,松毫就聽到一陣無憂無慮的笑鬧聲。
“好小艾,我就再吃一碗桃花羹......”
“你看,我肚子都餓扁了……”
清亮的,柔軟的嗓音不停地漾開來,打破一汪靜谧夜色。
仿佛隻是一瞬間迷了路,眼中雲霧似被撥開,宋承雲轉身步入青樸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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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白氏果然如同之前一般,連床都起不來,還咳出了幾點嫣紅。
許媽媽見白氏臉色隐隐發青,急忙叫碧兒去請大夫,又立刻把兩位小主子請到院裡來。
懷夕走到白氏床前,一見到白氏的模樣,眼淚便止不住落下。
之前她見過類似情狀的,靜業寺的老師太也是這般,面容蒼白躺在床上,然後,平日慈祥看着她的眼睛再也沒睜開過……
懷夕抹了抹眼淚,跪坐在床邊踏闆,拉起白氏的手,勉強擠出娘親喜歡的小梨渦,“娘親快些起來,您昨日答應我,今日要去十芳齋給夕兒買糕點吃的。”
明明昨日娘親還有力氣将她她摟在懷裡,與她說笑。怎麼就過了一夜,就成了這幅模樣。就像就像夏日的蝶,風雨一來便蔫在地上,再怎麼把它放回屋裡,遮雨蔽日都無用。
許媽媽引着呂大夫小跑着進來,懷夕被宋承雲輕拉起到身旁。
呂大夫顧不得将身上的藥箱放好,急忙走到床前,搭了兩指在白氏脈上,眉頭緊皺,又翻了翻白氏的眼睛,而後便搖了搖頭。
“夫人已是病入膏肓,如今老夫也隻能替夫人施針提氣,有什麼話,宋舉人抓緊說吧……”
饒是心裡有了準備,宋承雲聽到呂大夫的話,心還是沉了又沉。可他不像身旁的妹妹那般,淅淅瀝瀝下着淚。
宋承雲向呂大夫行了個大禮,“煩請呂大夫再盡力施救。”
呂大夫歎了口氣,還是點頭,一旁的藥童鋪開他的銀針。
施針不過一炷香,白氏眼皮微微顫動,有轉醒的痕迹。
見狀,呂大夫對宋承雲說道:“大概也就一炷香的世間,宋舉人抓緊吧。”而後便拿着藥箱從床邊退了出來。
懷夕一直蹲守在床前,見白氏醒來,連忙撲進其懷裡。“娘親,你醒了。”
懷夕吸了吸鼻子,欲掩飾濃厚的哭聲。
白氏緩慢無力地睜開雙眼,好一陣子才看清床前的一對兒女。
女兒臉上盡是淚痕,連平日喜形不于色的兒子眼尾處也是通紅,白氏心疼如絞。
“别哭,夕兒。”白氏有些吃力地擡起手,撫摸着懷夕的臉頰,“夕兒答應過娘親,會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哥哥,不會讓娘親擔心的,對嗎?”
懷夕哭咽着,啜泣聲不止,“夕兒長大了,會很乖,會聽娘親和哥哥的話,娘親不要離開夕兒……”
“夕兒還沒見過你父親,你父親若是見到你,也會很喜歡你的。”白氏微微擡手,宋承雲便牽了上去。
白氏看着眉眼間有兩分同丈夫相似的兒子,嘴角露出一抹溫柔的淺笑,“娘親很想念你父親,很想……”她用盡力氣伸出手替懷夕拭淚,“夕兒乖,替娘親好好陪着哥哥,好嗎?”
宋承雲盡力忍耐眼裡的溫熱,可手上繃起的青筋昭示着他不平靜的内心。
白氏不舍地看着兩個孩子,看着内斂靜默的兒子留下淚,她吞下喉間湧起的腥味,有些艱澀地說道:“娘親昨夜同你說的,你可記得?”
“兒子記得。”一說話,宋承雲就洩了氣,眼角的淚灼燙滾落。
白氏的眼睛緩緩閉上,嘴上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
院外的花朵在一夜的風雨摧殘中落了滿地,廚房的藥壺還在噴着氣。
丫鬟們在外間跪了一地,哭成淚人。
“娘親……”
“娘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