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景明他們過來後,懷夕就一直盯着頭看着裙擺的花紋。從宋清婉他們的話裡,她已經确認哥哥想把她送到二房。
懸在心上的石頭落地,可心間卻更煩悶起來。
不想在這裡聽他們說自己未來的去處,懷夕慢慢騰挪腳步,越來越西邊的廊道......剛想牽住小艾一起,就聽到哥哥清泠泠的聲音落到耳邊。
“夕兒,過來。”
原本是想賭氣不過去的,可一擡頭看到哥哥漆黑的瞳仁,懷夕還是朝他走了過去。
慢吞吞的......
離他還有兩三步的時候,懷夕看着眼前人擡起的手,瞳仁放大,有一瞬間的不可置信。
心底的委屈卻一下如卸了閘的洪水,盡數湧出。
她毫不猶豫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放入對方的掌心,而後擡頭,無聲控訴他:你看,你竟然要将我扔到這豺狼窩。
宋承雲看到妹妹濕漉漉的雙眼,眼皮抑制不住,狠狠地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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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祠堂裡,幾位族老兩兩相視,皆沒有表态。
自從宋承雲中舉之後,宋家阖族明裡暗裡得了多少便利,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單從銀錢來說,宋家短短幾年趕上齊家,便成為泸州縣第一大商号,
可利不止以錢計。
宋家幾代以來,錢财金銀不缺。雖說自新朝以來,商人地位提高了些,也廢止商人後代不得從政這一律法。可十商不如一政,宋家不知積了幾世的德,才求得一文曲星轉世。
族老們很清楚,隻要有宋承雲在一天,宋家一族不說是雞犬升天,起碼往後幾輩皆可憂了。
仔細想想,宋承雲今日提的這些要求并不過分,于族内而言,更是添益。隻是賈氏名義上還是他們這一脈的主事者,有些内務事,明面上還是要她點頭。
賈氏頭發梳得精亮,一絲不苟坐在堂上,臉上算不得好看,宋景明夫婦更是臉色青紅變換。
其實,宋承雲剛剛隻提了兩點要求。
一是父親去世後,大房的一應家産皆由二房料理,如今大房剩他兄妹二人,要二房立據,将原屬于大房的一切都歸回原主,至于宋家收成中占大頭的鹽引,原來大房占的那兩成盡數充作族裡辦的善堂資金,大房分毫不取。
二是把白氏的遺囑當堂念了出來,白氏一應陪嫁,皆歸幼女懷夕。并且,此去金陵,他要将懷夕一同帶上。
第二點就不是同宗族商量了,而是告知。
場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隻有懷夕,聽到哥哥當衆宣布的話語後,期待地望着宋承雲,一掃原來的垂頭喪氣,絲毫不掩飾她的歡喜。
宋承雲餘光看到妹妹依戀的神态,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這小女孩的臉怎麼變得那麼快。總之不要愁眉苦臉的就好。
他朝懷夕輕輕一笑,換來小姑娘更粲然的笑臉。
......
賈氏環視周圍各個沉默的族老,眼裡劃過一絲恨意。看似他們将主動權交到她手上,實則還不是默認宋承雲的做法,逼她表态。
她攙着拐杖站了起來,狹長眼角因眯起折疊出幾排細紋,語調不疾不徐:“原先雲哥兒年紀還小,你母親性子又嬌柔,外頭的生意和宅院裡的雜事繁雜,族裡才把大房的家産交由你二叔代管,也是怕大房被外人欺負了去。如今雲哥兒大了,大房有主心骨了,那大房那一份,自然是要物歸原主。”
賈氏繼續說道:“隻是夕兒年僅十二歲,還是個孩子。你去金陵是去進學趕考的,身邊帶着她,終究不便。依我看,還是将夕兒留在泸州,由我親自教導,你大可放心。”
紀氏忙附和着:“可不是,叫夕兒留在這裡,還有姐妹相伴。我同你祖母自會好好待她,雲兒放心就是。”
聽到紀氏的話,宋承雲擡頭,不經意與宋景明和宋承亭對視了一眼。
紀氏還不知道剛剛他們進來前發生的事,還将宋清婉和宋清初推了出來,要她們當衆跟懷夕道歉。
宋清婉姐妹被紀氏推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懵,支支吾吾地一句話都說不全。
宋景明和宋承亭臉上更是經不住有些發燙,宋景明揮揮手,示意紀氏不要再講,自己硬着頭皮找梯子下,“這個年紀的女孩們總是愛玩笑打鬧的,可姐妹總歸是姐妹。我同你祖母商量過了,若懷夕願意,我同你二嬸便将她認作女兒,寫到族譜裡,也算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懷夕原本一直乖乖站在宋承雲身後,見祖母和嬸娘他們連番上陣,怕哥哥真會改變主意答應下來,忍不住輕輕扯了扯宋承雲袖子下的手,委屈巴巴的。
宋承雲無奈,回頭看她,用眼神安撫她,懷夕便乖乖将手又收了回去。
讀書人的素養讓宋承雲耐着性子聽完長輩的話,待他們說完,堂上所有眼睛都看向他,宋承雲這才開口,“祖母和嬸娘是長輩,既然是長輩,承雲就不多說了。但幾位弟弟妹妹對懷夕是什麼态度...”
“懷夕入不入族譜,都是我的妹妹。”宋承雲聲音清冽,語調平緩,卻莫名有股叫人噤若寒蟬的壓迫,“既然是我的妹妹,自然該由我來照顧。且我帶走懷夕,并不是征求諸位的同意。”
宋承雲罕見的強勢讓堂上的人都愣了愣,賈氏握緊手裡的拐杖,緊緊地盯住宋承雲,卻在對上眼的同時收回目光。
那雙黑眸冷冷清清,像揉碎的雲霧深不見底,哪裡像是十五歲的少年該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