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溪這個時候,幾乎與沐曦是胸背相貼的狀态。
很像是兩條交疊着的蛇。
芷溪小小地偷笑了一下。
懷着滿足,墜入夢鄉。
翌日,蘇梓芩看早會記錄,沐曦看‘青玉案’資料。
就芷溪和蘇梓莘下棋。
下棋這東西,找到樂趣了,那叫其樂無窮。
沒找到樂趣,那就叫枯藤老樹昏鴉。
蘇梓莘目光幾乎是離散的。
芷溪瞅了瞅半天沒下的蘇梓莘,不由出聲提醒道:“...梓莘,該你了。”
蘇梓莘一怔,目光緩緩聚焦:“哦~”
看向棋盤。
舉棋不定。
頓了半晌,終于下定。
芷溪看了棋盤一眼,又看向神魂有一半飄蕩在外的蘇梓莘:“...梓莘是有什麼心事嗎?怎麼這麼着急地給我上供啊?”
蘇梓莘一聽到‘上供’兩個字,覺得不對:“嗯?”
再一看棋盤,立刻就要把方才下的棋子撿起來:“等等!我要悔棋~”
芷溪卻擋住蘇梓莘要去撿棋子的手,目光真誠:“梓莘,有事的話,不要憋在心裡,告訴我,好嗎?看着你心不在焉的樣子,我這個做侍棋的也挺為難啊~”
蘇梓莘收回手去,搓揉着膝蓋上的布料,低着頭,張了張嘴:“我...”
芷溪也收回手來,給蘇梓莘倒了一盞茶,往蘇梓莘那方一遞:“說說吧~我們就當講兩句俏皮話兒,歇息片刻,輕松一下?”
蘇梓莘雙手捧着茶盞,擡眼迅速看了芷溪一眼,又垂下眼去,盯着茶湯:“好吧~對你,也沒什麼不能講的~”
芷溪也倒了一盞茶,淺淺抿上幾口,閑适得很:“那是自然。”
也是個直爽的,不藏着掖着的性子:“我們都相處了那麼多年了,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心裡也清楚不是?”
蘇梓莘左手食指搓揉着杯沿兒:“嗯~芷溪,你了解你哥哥是個怎樣的人嗎?”
芷溪将蘇梓莘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不明白了:“梓莘怎麼忽然想起來問這樣一個問題?你不是和我哥哥的關系非常好嗎?怎麼會這麼問?”
蘇梓莘滿臉糾結:“我感覺...自從回來之後,好像沐曦哥哥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一時之間好安靜~你看,也就昨天吃早飯的時候,沐曦哥哥還開了幾句玩笑,說了幾句玩笑話。可是,你看昨天的中午和下午,一到飯點兒的時間,沐曦哥哥就穿着鬥篷出去了。拿了食盒也就進來,接着就上樓。我們倆也能聽到,他最多就說了一句,該用膳了。然後,他就下來開始整理餐桌了。對我倆都是一副視之為無物的感覺。就好像我們原本就知道該用膳了,根本不用他廢話一樣。而且,你就不覺得奇怪嗎?自從昨天沐曦哥哥說要回房溫習功課開始,一直到這會兒,都過去多久了啊~他和哥哥之間都莫名地湧動着一種奇怪的氣氛。這可真的讓人覺得很别扭的~感覺就好像我們之間曾經的關系,與他們之間曾經的關系發生了一個置換一樣。我擔心他們是不是出事了?又或者在某些事情上有了分歧,而兩人又固執己見,所以造成這麼個奇異的情形。”
芷溪在心底裡暗暗想着,這蘇梓莘還真是敏感。
不過,描述得倒是沒有添油加醋。
隻是...
在這個事情上...
他其實也了解他哥那個性子。
那叫一個冷漠。
隻要他哥沒心思了,那簡直就把你當陌生人。
縱使你做盡讨好谄媚背叛勾結之事,也不會多得他哥一個眼神。
那種冷漠,沒人受得了。
隻是,關于這件事,他隐隐有些猜測。
對蘇梓莘麼,肯定是沒法說的。
芷溪聳聳肩:“這個我還真的不太清楚。”
蘇梓莘擡起眼來,不敢相信:“你每天都和他一起就寝,會不知道嗎?難道你們都不說兩句床前故事嗎?”
他跟他哥都是無話不說的。
就更别說,這兄弟倆了。
芷溪也是無奈得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身子不太好,多勞心一些,便會覺得異常的疲累,自是休息得早了些。昨晚讓你回房之後,我回去的時候,他都已經睡下了。他之前陪着你們哥倆到處去搜羅禮物,雖然看上去他比我要好,至少腿沒腫,但是你想想,他的腳當時都不能沾地了,這該有多疼?那天晚上,之所以我要讓哥哥回到我這邊,和我一起休息,一方面我确實是有認床的毛病,有他在,我會好很多。你看,之前雖然你也讓老霍給我和我哥安排了單獨的房間,可最後我們還是在一個房間裡休息了。另外一方面,我就是不想讓你哥折騰我哥!這馬上要回來了,一回來,你哥可就是正式的代掌門了,要操心的事情隻會比以往多,絕對不會比以往少。你哥那人又是個喜歡做事之前深思熟慮的人,他一旦在心裡大概有個結果之後,就會找我哥商量,到時候估計又得折騰到半宿了。那天我哥分明就很累了,我怎能讓他還不能好好休息呢?而且,你看,我們回來的那晚,你哥分明就是又想找我哥商議什麼事情。但他半點都看不出我哥哥有多累。哥哥他之前還在想着你的事情,想着你身體不好,該怎麼跟掌門說,才好些。還得想着‘青玉案’該怎麼組建,應該吸納哪些人進入比較好。總之,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可是,你哥哥卻不太懂得體諒。偶爾還要胡攪蠻纏一下,你覺得面對這樣的人,你累不累?昨天他們出現這種情況,我覺得多半也是因為他們彼此之間對于什麼事情發生了分歧,我哥覺得累了,索性就還是讓彼此安靜些比較好。”
蘇梓莘眉心都擰成了一個死結:“哎~此事真要說起來,還是哥哥對不起沐曦哥哥了~”
芷溪倒是看得開:“可是,話又說回來,有些事情還真不是對錯可以将界限劃分得很清楚的。我哥他...怎麼說呢?應該這樣來說,或許會更加貼切一點。在這些事情上,你哥并沒有對不起我哥,更多的其實是你哥不太懂得體諒别人才是。而對于我哥來說,則是你哥哥是他想要追随一輩子的人,自然他為你哥哥做什麼事情都是心甘情願的。”
蘇梓莘抿了抿唇:“可是...我想,這心甘情願也應該是有限度的吧?就像是一個人的耐心一樣,即使是耐心再好,可終歸有消耗完的一天啊~若是這耐心都被消耗完了,又當如何呢?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摧殘啊~”
芷溪高高揚起眉,又掩唇輕笑:“呵~梓莘真是長大了~也知道這些了~”
蘇梓莘被如此打趣,臉自然是羞紅了,但這卻沒有辦法阻攔他想要去做的事:“...芷溪,我們幫他們重歸于好,好嗎?看着他倆這麼别扭,我心裡也挺難受的~”
芷溪略略有一些猶豫充斥在眉眼間:“此事...解鈴還須系鈴人。”
順帶也勸了一句:“他們之間的事,理當讓他們自己去處理。我們再怎麼說,也是局外人。且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分歧在哪兒,又怎麼來着手解決呢?他倆就算是在鬥氣,也不過就是幾天的時間而已。過了這幾天,再大的氣性,還不是就慢慢消解了。你不用擔心的~”
蘇梓莘想了想,眉心松開一些:“好吧~你說的也挺有道理的。不過,有了空閑,我還是想要提醒哥哥一下,讓他也體諒體諒沐曦哥哥的辛苦,不要總是讓沐曦哥哥難做。”
芷溪不僅僅是感到驚喜,還感到欣慰:“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蘇梓莘微微别過眼去,耳根子都燒紅了:“對了,芷溪,你不是在‘氣’修上也挺好的嗎?你還是想想辦法給沐曦哥哥調養一下吧~他的身子真的好令人擔憂啊~”
說起此事,芷溪有些惆怅:“這事...還是算了吧~他又不喜歡喝藥~這補養的湯藥基本上都是需要服用很長一段時間的,估計你要讓他喝上個三五天的藥還行,但你若是讓他要喝上個三五個月,估計他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一手托腮:“所以,這事兒還是算了吧~他每天多睡一會兒,也就沒事了~我在他身邊,會知道監視他的~我也很擔心他啊~”
蘇梓莘一愣,轉而眼中是挖到寶貝般的驚喜:“呵~還以為沐曦哥哥完美到無可匹敵~原來,沐曦哥哥也有害怕的東西。”
芷溪掩唇輕笑:“他害怕的東西還多呢~他隻是裝作比較淡定才是,其實早就吓破膽了~”
蘇梓莘才不信呢:“呵~這就是芷溪在誇張了吧~怎麼可能?我怎麼從來沒見過沐曦哥哥吓破膽的樣子?”
但芷溪卻是信心滿滿:“你一定會有時候看見的~”
蘇梓莘當然有了興緻:“那我便拭目以待~”
芷溪笑得燦爛:“好~”
這麼一個插曲過後,蘇梓莘也沒再走神。
終于算是悠悠上了正軌。
仍舊的,和頭天一樣。
芷溪還是送蘇梓莘上樓歇息。
隻是,同樣的,隻送到樓梯口,絕不多看蘇梓芩一眼。
下了樓,給沐曦泡了一杯淡茶,帶回房。
沐曦緩緩放下手中的冊子:“回來啦?”
芷溪将茶遞給沐曦:“嗯。”
沐曦接過,淺淺抿上幾口,又把茶盞放下:“經過了一天的訓練,梓莘的棋藝可是有了進步?”
芷溪坐在沐曦對面,如實彙報:“教了他一些套路和變幻的方法,現在的棋風靈活了很多。隻是在算計上,還是差了些。有時有點兒瞻前不顧後的,漏洞有點兒多,容易被人給鑽了空子。”
有些推測,語氣之中隐隐藏着些無奈:“我覺得,這多半和他的經曆有關。他覺得人都是好人,所以所謂的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可是半點兒沒放在心上。出現這種纰漏,還真是不足為怪。”
沐曦覺得,這種事情也還是比較好解決的:“那你就要想辦法,把他的疏漏給補起來才是。”
他也不否認,經曆對蘇梓莘的限制。
隻是說,現在是要速成。
所以,隻能去講個具體的戰術,而不是高瞻遠矚的戰略。
當蘇梓莘再長大一些,經曆一些事情之後,這些東西,自會水到渠成。
芷溪腰背一彎,對蘇梓莘也是個糟心樣子:“這個我知道。不過,他能走到哪一步,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擡起眼來,問道:“還有,哥,你确定在這段時間就隻給他突擊棋藝?其他的,不考慮?”
沐曦也知道,芷溪對于他的安排,心頭還是有些疑問的,這個時候,索性就說個清楚,如此也好讓芷溪全力以赴:“蘇菱荏在教育上,并沒有虧待梓莘。梓莘的字,師承名家,字體娟秀,略帶風骨。算是比較符合他的氣質,并且也讓人感覺他應該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以及善良的人。如此才能讓人感覺到,我昨天給你說的那種感覺。丹青一途,梓莘不算擅長,且即使是突擊,也很難有突破。畢竟,丹青的創作,往往和一個人的胸懷有關。梓莘他并不是有着什麼高遠志向的人,所以你看他的那些丹青,都不過是一些花鳥蟲魚而已。但是,你看蘇菱荏的丹青就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