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真的很可怕?”許久,邵峋說話了。
葉蘭绡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她說發病的他不可怕那是哄人的,邵峋也不會相信;如果她說他可怕,那不是給人添堵嗎?葉蘭绡索性便閉嘴不言了。
邵峋第一次說起了自己的夢境:“從我十五歲開始,我的夢裡便有一個戴着旋覆花胸針的女人,我很愛她。”
“可是在夢裡,她一次次離開我,我一次次懇求她。我本人天性淡漠,從未有過太強烈的情緒,我最強烈的情緒都在那個醒不來的夢裡。”這是邵峋第一次在葉蘭绡面前吐露心聲。
葉蘭绡不是邵知慈,不會因此而大為感動,反倒露出惶恐之色,心裡有個小人兒一直在叫嚷:“别說了!别說了!你說得越多我知道的越多,越走不出邵家了!”
邵峋還待要說些什麼,見到葉蘭绡越來越忙碌的手和越來越空的耳朵,索性也不發一言了。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名為尴尬的氣氛。
在葉蘭绡身邊,邵峋生出了一種名為寂寞的情緒,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情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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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将近,夕園的人都忙碌起來,打掃衛生的打掃衛生,妝點房屋的妝點房屋,采買年貨的采買年貨,葉蘭绡在邵峋桌面上看見了一本厚厚的禮品清單。
葉蘭绡越看越震驚,終于理解了末代皇帝溥儀說曹雪芹寫的《紅樓夢》小家子氣時的心情。
“邵家大年初五是不是從不迎财神?”葉蘭绡問邵峋。
“為什麼這麼問?”邵峋好奇,“不過你說的是對的,邵家從不迎财神。”
“因為财神爺沒有邵家人有錢啊,邵家要迎一個窮神進門做什麼?”葉蘭绡邊看禮單邊回答。
邵峋失笑。
“邵家不迎财神是因為邵家人崇尚讀書習武,錢财乃身外俗物。”邵峋解釋道。
“天,你們邵家人也太奇怪了,一邊賺得比财神爺都多,一邊又清高地說錢是身外之物。”葉蘭绡啧啧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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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歲時葉蘭绡是在邵樓度過的,葉蘭绡第一次經過這兒還是因為梁峪甯,那時她問梁峪甯夜晚為何不能登上邵樓,想不到第一次登上邵樓是因為邵峋。
那一晚邵樓放了一夜煙火,讓不遠處那座世界上最高的摩天輪也黯然失色。
觀衆們在城牆下興奮地仰着臉,葉蘭绡站在城牆上,點燃一個又一個煙花。
煙花升空的時候,人們都仰着頭看煙花,隻有葉蘭绡低下頭看一張張人臉,他們有的年輕有的蒼老,有的堅定有的迷茫,有的卑微有的驕傲,但不管他們有着怎樣的人生和過往,此時他們都仰着一張張臉看煙花。
她沒法形容她内心這種酸澀的感覺。
“再放一個!再放一個!再放一個!”有人沖着葉蘭绡大喊。
葉蘭绡于是小跑着,點燃了今晚的第三十個煙花。
邵峋既沒有看煙花,也沒有看人群,他在看葉蘭绡。
他看見葉蘭绡跑得氣喘籲籲的,一開始的興奮勁兒已經過去了,估摸着她已經嘗夠了放煙花的瘾,便說:“讓無人機來放吧。”
馬上,邵家請的國際知名導演便開始了排練過無數遍的煙火表演,數萬台無人機在半空中列陣,葉蘭绡見到了這輩子最盛大、最絢麗的煙火,一切都鼎沸到了極點。
邵樓的煙火表演第二天霸屏了S國的熱搜,連國際友人都對這場表演津津樂道。
葉蘭绡和邵峋坐在視線最佳的觀賞點,心底突然湧起一種動容。
她相信,沒有任何女人看見此情此景能不動容。
煙花還在空中轟然作響,葉蘭绡聽見自己的心髒也在砰砰作響,她離邵峋遠了一點,怕自己的心跳聲會引來邵峋的注意。
葉蘭绡用理智死死按住内心的雪,因它們過于潔白,過于接近春天。
在又一次煙火的明滅中,邵峋突然俯身,在葉蘭绡唇上烙下一個吻。
“我早就想說了,你的唇長得像一個吻。”邵峋說。
她嚴肅地看着他,說:“不要說如此輕浮的話。”
邵峋失笑:“你在我身邊待這麼久,幾時看見我輕浮過。”
葉蘭绡仔細一想,邵峋清醒的時候,的确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像君子的人。
邵峋于是又俯下身來吻她,葉蘭绡覺得自己的頭暈乎乎的,她仿佛聽見内心的雪突然塌陷成了春天。
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時何地,短暫忘記了回家的路。
煙花還在空中不知疲倦地盛開,葉蘭绡和邵峋的這一吻也和煙花一樣漫長。
葉蘭绡後來總會想,那時她盲目地以為煙花漫長,卻忘了最基本的常識:煙花本就是短暫之物。
這一夜,是葉蘭绡二十年來少有的迷失和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