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又趕回時,草廬已燒得隻剩輪廓。
烈焰挾熱浪,黑煙滾滾,竹林搖曳,一群紫衣修士将草廬團團包圍,衣袂翻飛,長袖湧動,口中念訣,龐大的陣法空懸其上,如脈搏鼓動,一下下地震蕩着罩向草廬。
突然,遠處有人尖聲喊道:“妖女!她也是妖女!她是最小的那個!快殺了她!”
巽又看去,那人野眉鼠眼,塌鼻厚唇,穿一身打滿補丁的短衫,正扒在竹子邊上,恨得憋紅了臉,又窩囊地往後縮,不停地朝修士們厲聲叫喊,一根手指恨不能戳穿了巽又。
巽又認得他,那是村東頭的鐵三,整日裡和毛二喜子厮混一處,小時候喜歡找她的麻煩,還總是對阿姊出言不遜。
阿兄不在的時候,沒人能替阿姊出頭,他們便燒她的菜田,往水井裡撒尿,趁她沐浴偷過衣裳,甚至還會在家裡隻有阿姊時,光明正大地闖進來搶錢。
還曾揚言:“看你這娘們還算懂事,曉得孝敬爺爺,不然哥幾個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别以為你那妹子會點拳腳就能把我們怎麼着了,老實點,否則第一個就拿她開葷,給哥幾個敗敗火!”
巽又握緊了鈎刀。
她早想一刀劈了他了。
聽到鐵三的話,修士們的目光齊刷刷射來,對上她血紅的眼。
腰間的鈴在顫,束發的鈴在抖,連鈎刀上系的鈴也在頻頻作響,熱浪燙得巽又眼睛酸澀,她感覺自己快把牙咬碎了。
她向草廬走去,加快腳步,然後沖了上去!
有修士喝道:“鹿陰嶺戚蕪餘孽!速速伏法,尚可留你全屍!”
另有修士拔劍阻攔,怒叱:“妖女還不停下!找死!”
左右襲來兩道劍影,巽又翻身閃過,劍鋒見勢一轉,向她脖頸橫劈而來,鈎刀迅猛如電,格開劍勢,罡風震開,修士的兩把長劍竟就脫手。
雙劍未落地時,隻聽鈴聲急響,那兩個修士臉色煞白,被一股力驟然吸向對方,狠狠掐住了對方的咽喉!
長劍插入土地,轟然一聲,草廬徹底坍塌,激起一片滾燙的氣浪,黑煙四散,衆修士紛紛後撤閃避,唯有那互掐的兩人紋風不動,入了魔般。
他們似乎被抽走神識,直勾勾的眸子空洞無光,隻雙手仍在發力,死死地掐着對方不放,臉色由紅至紫,眼珠暴起血絲,硬生生把對方掐斷了氣也不見收手。
衆修士一時駭然,乜呆不動,眼看二人連頸骨都被掐斷,兩顆腦袋軟軟地垂下,才終于雙雙倒地。
有人大驚失色:“這、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咬牙切齒:“肯定是那妖女的把戲!”
“竹陽谷竟出了如此妖孽!不能放過她!”
“星墜之夜在即,被師尊知道沐山附近有妖邪作祟,我們誰都别想有好日子過!”
“立刻殺了她!”
火勢見小,濃煙升散,巽又望着幾乎燒成焦炭的草廬,緩緩轉過了身,臉上挂着清淺的淚痕,滿眼恨意。
修士們如臨大敵,皆警惕地拔劍而對,将巽又包圍了起來,其中一人道:“戚蕪餘孽,竟教你在此處苟活十五餘年!今日必将你等挫骨揚灰!”
戚蕪是誰,何為妖女,此時都不重要。
巽又來到那名修士面前,幽幽地問道:“是你做的?”
那修士樣貌年輕,眉尾有條細長的疤,聽到此話不禁一怔,略向後挪了挪,握緊長劍。
“是我做的又如何!自古正邪不兩立,你姊兄既是妖邪,我等正道便人人得而誅之!此乃替天行道,他們該殺!你也……”
刀光閃爍,修士的話還沒說完,腦袋就從脖子上滑了下來,在地上摔得滾了幾圈,猩紅濺在巽又的臉上,将她面無表情的臉襯得陰森詭異。
她握着染血的鈎刀,仿佛方才一動也沒動,人就這麼死了。
她問:“你們也都做了?”
阿姊此生如履薄冰,阿兄向來待人寬厚,究竟為何落得如此下場?就因為是從鹿陰嶺來的?
他們明明什麼都沒做,為何要被稱作妖孽?因為魔尊戚蕪的故居在鹿陰嶺,所以出生在鹿陰嶺的人就該死嗎?
什麼是替天行道?這些人無緣無故地殺人,憑什麼?
因為是正道?
給鐵三那種人撐腰的,就是正道?
忽然,巽又發出一聲笑,眼中卻滿是寒意:“若殘殺無辜、戕害人命便是正道所為,那我也是正道。”
甚至,我能做得更好。
鈴顫時急時緩,胸膛氣血翻湧,仿佛有什麼在催促着修士們,他們痛苦地捂着腦袋,幾乎要拿不穩劍,喉嚨發出掙紮的哽咽,連呼吸都無法控制。
接着,鈴聲清脆一響,修士們竟迸發尖銳的叫嚣,紛紛揮劍刺入同門的軀體!
巽又就這麼看着。
有的使劍訣,有的用術法,有的喚法器,一衆紫衣忽然激戰在一處,全都瘋狂地嘶吼着,暴着青筋,殺得紅了眼,一時烈風卷動,鮮血飛濺,斷肢四處,橫屍遍地。
不一會,四周就歸入一片死寂,熱流成風,卷動無數灰燼,焦糊味混雜着血腥氣,一股腦兒地往鼻腔裡鑽。
不久前還飄逸清妙的紫衣,如今全被染成觸目驚心的殷紅,看不出本來顔色,死氣沉沉地躺在地上,再無半點氣焰。
正道,原來也不是殺不死啊。
既然成了一堆肉塊,衣裳究竟用的什麼好料子,上面又會繡什麼高雅紋樣,便也都無所謂了。本就無所謂。
巽又站在屍堆中,望向竹林。
鐵三早吓得腿軟,和巽又對上視線的一瞬,恐懼終于達到頂點,他嘴裡發出不成調的悲鳴,連滾帶爬地往外跑,很快便沒了影兒。
她沒追,随手一揮,一道玉碎似的響聲倏然飛去,正中鐵三大腿,激起一聲慘嚎,另有鈴铛在腰側抖了兩下,地上的修士屍體突如還魂,發出尖嘯痙攣抽搐起來,繼而陸陸續續站起。
巽又道:“自己找地方,離我家遠些,也别教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