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春堂有位女伶,村醫出身,教過我幾張針灸的方子,有一道是通陽氣促循環的,你把人給我,我施上針試試,要真沒死,周身陽氣轉過幾輪興許就好起來了,總比你呆抱着強。”
趙煜暗歎不止。
居然有一天還能跟這瘋了的捉妖師扮家家酒。
“真的?”
李奉春戒備地環着漆泥玉,一臉不相信。
“試試呗,反正人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沒死!”
李奉春氣得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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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煜年方二十三,至少在高堂眼皮子下當了十來年纨绔。
指望這種人物憑些勾欄瓦舍裡調情學來的本事紮活一個死人還是有些難為他。
李奉春看着趙煜施針,随着漆泥玉僵硬的身子被一點一點紮成刺猬,此男臉色越來越黑。
“難不成趙公子學的一手針灸,精髓在于找不着穴位便到處下針?”
“哈,哈哈……怎會如此,此為那女伶獨創的學問,名為,嗯,觀滄海!瞧,賢弟你看這針下得有深有淺,遠遠看去,可不就是碧海浪濤?”
“……”
李奉春木着臉反省自身。
在碧春堂用劍鞘敲的那兩下還是溫柔了一些。
眼神在趙二拖沓着的腳步上掃了幾眼。
“你将我阿姐紮成這樣,是不是有幾分洩憤的意思?”
李奉春一根一根将那些銀針取出,将人連帶錦被一同攬在懷裡,端詳着針尖上暗沉的血液,聲音冷淡。
“賢弟何出此言?漆娘子是我救命的恩人……”
“你是趙二麼?”
李奉春打斷他的話,将那銀針随手扔在地上旋即利落地從漆泥玉枕下抽出一把三尺銀鋒,抵在“趙二”脖頸。
眉峰一挑,李奉春下巴磕在漆泥玉發頂,沖那神色僵硬一瞬的“趙二”笑笑。
“走時阿姐給我遞了暗号,說是買什麼油酥點心還莫要涼了……城西頭哪有點心鋪,本來隻覺得這是給我遞話要我抓緊把事兒辦了,現在想想,油酥點心裡可還有層餡兒。”
李奉春笑得露出一點牙尖,劍刃在趙二頸側割出一絲血線。
“你就是那層餡吧?碧春堂時就覺得趙二反應有異,是你被我阿姐激将法弄得坐不住了。”
劍尖一指他腳下。
“打你進門後跟就沒離開過地面,不好意思,奪人生身,陷五髒濁氣,這點東西我在洪都閣還是學過的。”
“趙二”自覺僞裝已被看穿,便再不遮掩,好好一個壯年兒郎,竟掐起了嗓音,柔媚婉轉地嬌笑起來,像極了滿懷春情的女娘。
“那你還放心讓我給你阿姐施針,也不怕我将她紮死。”
李奉春聽到這可怖的笑聲,将漆泥玉的腦袋往被子下埋了埋。
“能紮死她算你有本事。”
“都說靜水深流,越是不見波瀾的人物才越厲害,今日算是見識了。原以為不過是兩位初出茅廬的半吊子捉妖師,沒想到還真有幾分本事。”
耳畔銀鈴笑聲似帶着詭異,直往腦仁裡鑽。
李奉春冷笑一聲,伸出右手食指挖了挖耳朵,聲音散漫。
“上一個小看我阿姐的墳頭草都半人高了。”
“你那面甜心苦的好阿姐,害我白郎不輕!可知他要在深林修行至八尾有多不易?她竟硬生生斬去他六尾!”
那少女聲音陡然尖利,幾近銀針穿透耳膜往顱骨裡鑽。
李奉春擰了眉,不耐煩地用劍尖抵着她眉心,惡聲道:“還不是你們自找的?!害人性命就該做好以命償命的覺悟。”
言罷便刺。
那“趙二”一邊笑一邊輕易避開,聲音難掩快意。
“你阿姐如此簡單便死了,僅憑你哪有制我的本事。”
那确實沒有。
李奉春心裡記恨漆泥玉話都不說明白,拿什麼油酥點心當幌子,若是他蠢笨些沒領會這層謎面,興許這會兒已被這打啞謎的惡女害死了。
眼下懷裡這個人事不知,避禍還在碧春堂,他拿什麼對付這尖聲的女妖。
大不了把她推出去擋上一擋,興許還能跑掉。
正想着。
“……好吵。”
“?”
“阿姐!”
李奉春冰冷殺意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就消弭于無形,連驚帶喜地低頭去看。
漆泥玉懶懶倚在他懷裡,僵硬的身體有些活動不便,索性就沒再動。
沒理李奉春,她看着趙二身體裡的雀娘,倦懶聲音帶了幾分誘哄,“多虧雀娘方才那幾針才叫我能喘口氣,剛剛身子不能動,偷聽了你們兩句,這我可要為自己辯解一番。雖說我斬了你那相好六條狐尾,我自身可是實實在在小死過去一回,怎麼說也是你們那占了便宜罷?”
漆泥玉眯起眼睛,說話還有寒氣溢出,于是又往李奉春火熱的懷裡縮了縮,柔柔弱弱道。
“再者,我們二人老弱病殘占了三樣,你們幾百年歲的大妖了,如此一個兩個接連來找麻煩,豈不是以大欺小?”
李奉春聽了這話都要感慨這漆女娘裝模作樣的本事。
老弱病殘于她而言可沒一個字沾邊。
“少與她廢話,怎麼處置?”
李奉春用被子把漆泥玉裹緊,自己從中鑽了出來。
“她困在這身體裡與廢人無異,不必擔心。捆了帶去侯府,今日就當着侯爺夫人的面将趙公子體内的妖邪拔除個幹淨好了。”
“我不!白郎在哪兒,你先讓我見他一見!”
那雀娘神色惶急,聞聽漆泥玉要将她送押侯府,頰邊虛脫的冷汗終于是落下了。
倘若隻是一個李奉春,那她還有把握使些小把戲對付一二,哪知漆泥玉氣息皆失了還能還魂!
現下心裡仿佛激起了澎湃的浪,一門心思是重傷了的白郎。
“那隻白毛狐狸?前半夜來過這裡,隻不過被我诳去碧春堂了。”
漆泥玉緩過了那陣僵冷,終于能略略活動下手腳,沖雀娘盈盈一笑後聲音憨甜道:“我漆泥玉沒什麼旁的本事,隻不過一等一的記仇,他傷我阿弟又損我肺腑,待你魂飛魄散後便遣他下去與你團聚,雀娘别是這點功夫都等不得。”
“不,不……他隻是為了我才走上錯路,他獨獨隻害過杜勝賢一條人命!”
漆泥玉聲音裡笑意未消,眼神卻冷下去,一瞬間像是失望透頂,瞅着那雀娘的眼睛,緩緩搖了搖頭。
“原來你不是全然不知,妖物修行最忌沾染血氣,誰引你入道的?這種道理都未曾教你麼。”
雀娘像是被喚醒了什麼傷心事,用趙二那雙渾濁凹陷的眼睛,盈盈墜下串珠似的淚珠。
“莫提那人!若非趙家失德無義在先,我家主人又怎麼會那般年紀就身死道消!明明,明明那樣好的人……”
李奉春挑了挑眉,出聲道。
“這就是你們說的私仇?”
“奉春,說教過你多少遍,少摻染旁人因果,于道法無益。”
“你們捉妖人就隻知捉鬼驅妖嗎?!秉性惡劣道貌岸然的小人不去處置!佛口蛇心暗算他人的不去處置!你們口口聲聲說是道德君子,實際比之深山老林的野獸都不如!妖怪都知道重情重義!!”
雀娘頂着脖頸橫陳的三尺冷鋒挺直了身子,顧不上鮮血直流的慘狀,直視漆泥玉的雙瞳燦若星子,裡面燃燒着澎湃煙火。
隻不過。
她面對的是沒心沒肺的漆泥玉。
“與我何幹呢?誰付錢我為誰辦事,若你付得起比侯府高哪怕一錢的價格,我也能替你殺了趙二。”
漆泥玉側頭,看着那雀妖。
“你付得起麼?”
雀娘慘然失笑,挺直的脊梁彎塌下去。
“……算來算去算不過人心卑劣,争來搶去又有哪個忠義兩全,錢錢錢,權權權,具要壓死苦命人。”
趙二那張臉實在有礙觀瞻,此刻涕淚橫流,女兒姿态怨怼地望着榻上靜坐出神的漆泥玉。
“我曾死在趙家人手下,間接害死了我家主人,附身趙二是我央求白郎幫我,此仇不報,我寝食難安。要交差便拿我交差,白郎被你斬去六尾已是強弩之末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伴随着撲通一聲,雀娘跪于榻下。
“求女娘,容我這野雀報了當年宿仇,還我主胥榮黃泉下缺席二十三年的公道。”
“叮咚——觸發任務對象:雀娘,當前好感度:89。觸發關鍵任務:完成任務對象執念,使當前好感度降至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