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李奉春氣得哼笑一聲,曲起食指在她額上彈了一記,“我就該拿桶冰水将你澆成座玉女冰雕,省的天天算計我。”
“澆,将我澆成冰雕你也不必活了,等如契縛發作你就去雪地裡抱着我殉情得了。”
如契縛乃洪都閣十幾年前無意間得來的一隻綠豆樣蠱蟲,閣主研究多年都沒弄明白其陰毒之處,平素就養在丹閣最上層,時候長了盒子上灰都落了三層。
倒黴的是李奉春。
頭兩年被漆泥玉挾持上山時記恨着滅門之仇,有事沒事就趁着漆泥玉修行時鑽進丹閣鼓搗各種毒物,試圖以此叫漆泥玉飲恨九泉。
某日漆泥玉上符箓課時,十一歲的李奉春一人爬上了丹房,胡作非為時不小心撞翻角落裡的擱架,那隻如契縛偏就在其中。
漆泥玉找到他時人已經燒到昏厥,左小臂内側被刀尖剜出個血坑,還能看到蠱蟲沿着血脈遊走留下的紅腫痕迹。
看上去,如契縛一入體他便試着挖出來,結果卻是失敗。
自那以後李奉春眉心便多了枚翠綠色印記,像嵌了枚綠珠。
他很不喜,往後就縛上抹額,尋常不肯摘下。
有了現成的試蠱人,閣主很是興奮了一陣,将李奉春關在丹房折騰了許久,卻始終沒研究出個所以然,反倒是入冬後沒幾天,李奉春體内蠱蟲突兀發作,周身血液幾乎燒起來一樣灼熱,神思混沌亂夢徹夜,是漆泥玉聞聽消息後趕過去,将其關在冰室共處三天三夜才止息。
這些年洪都閣一直在嘗試解蠱的法子,可随着李奉春慢慢長大,蠱毒發作也越發頻繁,從幼時兩三年一次到一年一次,現如今他年已十七,如契縛每逢換季便要折騰上幾日,隻能在漆泥玉這寒泉成精的“冰雕”旁呆着才能舒緩些許。
否則,縱是身處冰天雪地也難解周身血脈沸騰的熾熱。
知道漆泥玉說得不假。
若她身死,李奉春決計活不成,蠱毒發作時早早利落投井去了。
可就這麼被她說出來,難免有些丢份兒。
是以李奉春恨恨道:“又不單單是我離不得你,寒疾犯了你不也要乖乖呆在小爺這裡取暖,否則三伏天裡也照舊被凍成死人。”
“首先,我不會死。其次,你的作用比地龍略遜一籌,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漆泥玉将手伸進他領口取暖,懶洋洋反駁。
“要不是今日事發突然,未必需要你上趕着獻這殷勤。”
李奉春被冰得一哆嗦,眸光含着些許晦暗落在她雪白狐裘下露出的脆弱脖頸上,許久沒再言語。
總是這樣。
“走吧,往明德侯府走一趟,看看傻狐狸被人撺掇着作什麼妖。”
漆泥玉暖夠了手,站起身睨他一眼。
“什麼表情,瞪我做什麼,心裡又難受了嗎,李大人。”
“我難受什麼。”
李奉春拍拍袍角站起身,垂着眼面無表情看她,“要難受也是難受現下殺不成你這妖女,白叫你使喚,還要受你壞脾氣磋磨。”
李奉春自己也鬧不準自個兒是個什麼心思。
分明家仇當前恨死了漆泥玉,可偏她對自己冷言冷語譏諷相向時心裡卻難受得厲害。
尤其眉心,脹痛得宛如蟲蝕,心髒更是酸脹到五髒氣短。
隻想一口咬死她一了百了,叫那張嘴再也說不出折辱自己的話來。
一口惡氣吐不出,噎在李奉春胸口直叫他想翻白眼,生怕自己一氣之下真惹怒了她,李奉春闆着臉越過她去,趁着黑往明德侯府去了。
隻盼望那狐狸精長幾分本事,讓這惡女多吃點苦頭才好。
*****
明德侯府此刻卻沒幾分好。
那被雀娘喚作白郎的男狐雙目赤紅,一手掐着李甯安脖頸,俊秀的一張臉煞氣密布。
“趙煜去哪兒了?”
“呃……不,呃……不知……道。”
趙煜一走就是大半日,直到深夜也未歸,趙循義本就不喜歡這個耽溺風月場的二兒子,直說不回便不回,眼不見心不煩。
李甯安也隻能作罷。
誰知又是大半夜,這狐妖闖進來徑自一股妖風弄暈了趙循義,提起半夢半醒的李甯安後便是一句叱問。
府内仆從都跟聾瞎了似的,瞪着發直雙目各做各的事,全不在乎自家主子已幾乎要被邪祟掐死。
李甯安竭力喘息,耳朵卻留神周圍的動靜,外頭本該人聲泱泱,明德侯府裡卻連一點雜聲都無,隻有眼前這邪祟深重的呼吸,似是怒極。
這情形詭異到了極點,李甯安纖長瑩潤的十指搭在狐妖腕上,在他越來越大力的桎梏下面龐幾乎脹到青紫。
再不來人,便要被生生掐死了。
耳邊響起喉骨大力擠壓摩擦的咯咯聲,李甯安能聽到自己扭曲破敗的喘息,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點。
忽聽一人親切笑道:“哎呀,白兄尋不到相好,怎麼往侯夫人身上撒氣。”
話音未落已是一張黃符順風襲來。
狐妖先是一驚,随後冷哼一聲揮袖打落那張輕飄飄的黃紙,越過濃濃夜色看向出現在侯府門前的二人。
懶怠聲音很是熟悉,李甯安擡起垂落的那隻手掙紮着伸向那邊,美目含淚,滿是哀求。
“救,我……呃……”
“來得正好,正要去找你們。”
狐妖側目,赤紅雙瞳鎖定了怡然觀望的漆泥玉,手上再度發力看樣子是想直接掐死李甯安後再找漆泥玉算賬。
“原來白郎還有事要忙,那你先動手,我們的事稍後再說也不遲。”
漆泥玉笑眯眯一擡手,是個請他繼續的架勢。
“……”
李甯安保養得當的臉猙獰一瞬,悚然意識到漆泥玉竟沒有要搭救自己的意思。
“果真慣會見死不救。”
狐妖冷哼一聲,亦不再與李甯安多說廢話,拇指抵着那美婦的下颌狠厲向上一掰,剛剛還掙紮不斷的人就軟了下去,被他丢垃圾似的揚手扔開,任憑李甯安軟軟跌落在地上。
“趙煜呢?”
漆泥玉靜靜看了地上的李甯安一眼,随後笑着轉向狐妖,“若你自碧春堂脫困後選擇先去西城,興許還能見到那雀妖最後一面。”
“你什麼意思。”
對面那妖物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思索能力,歪頭看了看身後的李甯安。
“你要是敢動雀娘,我會像殺了這女人一樣殺光明德侯府所有人……”
“我說,雀娘死了。”
“還有你身後的那個孩子,我會一道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