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春移開視線,不肯看她。
“看着我。”漆泥玉壓下了聲音,幾乎是肅然地加強了語氣。
她很少這樣喜怒形于色,至少,李奉春已經很久沒見她這樣生氣了,也因此,他渾身戰栗一瞬,說不清是興奮還是憤恨,心跳陡然加劇,竟是不自覺地轉過了頭,下意識垂首看着她足下黑靴。
決計沒他小臂長,并不是平京常見的款式,緊貼于她細長小腿,勒出骨肉輪廓。這是洪都閣練功時的短靴,不知赴宴時是多麼匆匆忙忙,居然稀裡糊塗穿去了恩榮宴上。
渾身都在下意識哆嗦,血脈随着心髒聒噪的鼓動而瘋狂泵發熱血,他隻能關注這樣的細枝末節來分散注意力。
“你還覺得委屈了?!哪兒來的臉面給我甩臉色。”
“啪——”
一縷真氣乘着風甩在他臉上,隻把李奉春一張俊臉扇歪了去,幾乎是立刻浮現出一縷紅痕。
“轉過臉來!”
漆泥玉的怒叱已随着下一波真氣疾馳而至,李奉春轉過臉的下一瞬又是一耳光扇在右臉,尾風蹭過眼尾,如同刀割叫他下意識閉眼,卻仍免不得受傷,眼尾頓時同側頰一道紅了。
漆泥玉神色冷然端坐原地,手中茶杯未曾放下卻已是兩耳光将李奉春唇角打出了血漬。
“知道哪兒錯了麼?”
“不知——”
“啪——”
又是一耳光扇在臉上,李奉春再忍不下去,猛地擡頭便要沖過去動手,卻被早有準備的漆泥玉一道真氣死死壓着肩膀強壓着跪下去!
“不服氣?等你哪天本事大到能殺了我再找我動手吧,現在的你,不配。”
漆泥玉冷笑一聲,站起身慢慢走到掙紮不已的李奉春身前,冰涼右手捏着他下巴使他不得不仰頭,露出脆弱的脖頸。
“那白狐什麼本事我一清二楚,以你的身手最多受點苦頭,哪裡就到性命垂危的地步了呢?”
漆泥玉蹲下身,微微歪頭,墨玉似的眼珠死死鎖着他,“你做了什麼?蠢貨……不選擇繞着府宅遛他,居然想憑着些小聰明往人祠堂裡鑽,哪個教你的邪祟怕這東西?啊?”
她眉梢皺起,與最後一聲質問一同出現的是脖頸處掐緊的桎梏和扇在臉上的掌風。
好涼。
在疼痛襲來之前,李奉春隻能聞到她袖籠裡熟悉的香氣和掌心冰涼的溫度。
果然,貞明池的夜風傷了她。
“啪——”
李奉春歪着頭,緩緩用舌尖頂了頂被她掌心扇得有些麻木的左頰,垂下的眼睛用餘光捕捉到她微微顫抖着的左手。
手背都紅了。
“我不是永遠都趕得及救你的,奉春。祠堂無神鬼,我也不可能永遠謀算周全,你到底懂不懂啊……”
冰涼的懷抱朝他敞開,漆泥玉跪在他身前,纖瘦身體慢慢靠進他懷裡。
“我以為那是你的磨刀石,再練一練你的輕功,你卻險些死在他手裡……”
尾音沒入胸膛,是她整個臉埋在了他懷裡。
“……痛不痛?”她嗓音顫抖,像是心疼。
涼透了的指尖緩緩觸及火熱滾燙的臉頰,李奉春心底冷笑一聲。
又是這一手訓狗的手段,漆泥玉慣會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想也知道她是什麼表情,伏在他懷裡,話說得漂亮哀憐,其實眼神沒有一點溫度。
隻是為了馴服他而馴服他。
“死了不是正好?再也不會有人把你視為仇敵,時時刻刻想着要你的命了。”
李奉春面無表情,跪直身子俯視懷裡毛茸茸的發頂,都說頭發軟的心腸也軟,漆泥玉身上哪裡都軟,卻屬心腸最硬。
絲帛綢緞織就的冬裘從肩膀垂落到背後,她胳膊環住李奉春脖頸,冰涼的臉埋入他頸窩。
他看不清她神色,卻能聽出她含笑的聲音,終于不再惺惺作态,恢複了頑劣本性。
“那怎麼行,你死了我上哪兒找樂子。”
擁抱越來越緊,緊到壓迫到身後傷口,李奉春痛得擰眉,卻強忍着沒出聲。
那身銀綠色箭袖經這兩三天折騰已經破爛不堪,髒污和血漬黏連在一起,成了一個個斑塊,全無三日前幹淨漂亮的模樣。
李奉春也是。
經她有意無意的折磨,眼中神光日益晦暗。
“疼。”
眼看着她演都不演直接拿指甲死命掐着傷口,李奉春終于無奈松口。
懷裡的腦袋哼笑一聲,終于松開了手從他懷裡擡起頭,那支林檎枝已經歪了,漆泥玉紅衣映襯下略顯紅潤的臉上流轉着稱得上憨嗔的笑意,鬓邊碎發落在眼尾,燈下鮮活得驚人。
李奉春垂眼看着她,忽然擡手輕輕将那縷快要掃擾到她眼睛的發絲掖入耳後。
“阿姐。”
“嗯?”
“明日帶我去好不好,榮菖不可能不熬夜看話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