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春猛地甩開漆泥玉攙扶他的手,滿眼血紅,竟是含了滿眼的淚光。
自他體内下意識蕩開的與漆泥玉本源的真氣盡數沒入她單薄的身體,猝不及防之下根本容不得漆泥玉有任何反應時間,那股真氣十成十以劈山斬浪的氣勢擊入她五髒六腑!
像是又死了一遍。
感受着那樣的痛苦,漆泥玉忽然想。
本就身寒氣悶,催動陣法耗費了不少真氣,見他隐有神魂離體的迹象又不管不顧強行離位來喚他神智。
更别提這三天幾乎徹夜未眠奔波于白狐事件,赴宴前一日一夜追殺白狐兼起陣搜尋趙煜魂魄,可以說已快到這具身體的極限,又哪能撐得住他這股牛勁,當即被他甩落在地上,肺腑被那狐狸一爪拍出的暗傷再次作祟,一口暗沉血液猛地噴出。
“咳……咳咳……”
“嗡——”
陣法受主人真氣波動影響,動蕩一瞬。
隻那一瞬,李奉春像是猛然清醒,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掌心,眼中神色幾番輪轉。
糟了,中招了。
“阿姐……阿姐!”
“漆娘子!……夫君?夫君你怎麼樣!”
陳淑君被陣法波動驚醒的下一刻先是聽到李奉春的喊聲,待要沖過去查看情況時卻突然發現站在自己斜對角的夫君也有些不對,神色恍惚地跌摔在地上。
漆泥玉悶咳不止,蜷縮在冬裘之下費力喘息,李奉春眼看着她唇邊血漬越湧越多,心底裡湧上的驚慌叫他下意識沖上去扶她。
漆泥玉還不能死,如契縛解開之前他還要靠她活命呢!
“咳咳……咳……噗——”
漆泥玉顫着手捂住唇,卻仍止不住噴湧而出的血漬。
“阿姐!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是——阿姐!”
漆泥玉眼眶通紅,因着劇痛而震顫不已的瞳仁死死盯着李奉春同樣血紅的眼睛,“李奉春——你是撞了什麼邪敢叫我滾……”
她倉皇閉上眼,有一瞬間,李奉春幾乎疑心她哭了。
“咳,咳咳——唔噗——”
漆泥玉捂住唇死死縮緊身體,卻止不住接連湧出的暗沉血液。
“你先讓我幫你,你——”
“滾!”
一聲怒吼帶着洶湧澎湃的真氣瞬間湧出,李奉春本就道術不如她,當下就被震飛出去,狠狠砸落在盛了杜勝賢屍身的棺材上。
可是觸及棺材的一瞬間,漆泥玉仍是下意識心軟。剛剛還勢如破竹暗含殺意的真氣轉眼化作柔水,幾乎是輕輕托舉着李奉春叫他倚靠在棺材旁。
他身上的傷本就緻命,這樣一撞,就真的死了。
漆泥玉在劇痛裡抖若糠篩。
她死不了,如何痛苦如何受磋磨都無所謂的。
李奉春不一樣。
李奉春又怎會感覺不出來,現下心如刀絞,越發痛恨起方才鬼迷心竅的自己。
到底着了什麼魔障才會對漆泥玉動手!
眉心如契縛灼痛,李奉春哀哀看着漆泥玉。
“阿姐……”
四角之勢因為李奉春心神動搖被邪祟鑽了空子,以至于執念最深的杜靈均緊随其後被蠱惑了神魂,今夜招魂之事已經失敗了一多半。
隻是趙煜還魂之事本就渺茫,要是今日完不成,決計是活不了了。
漆泥玉眼神一冷,沒去看已快哭出來的李奉春,忍着再度湧上的涼血緩緩站起身。
原本還不覺得趙煜救不回來能怎樣,可那該死的邪祟把腦筋打到她漆泥玉頭上來,倒是将她氣得生出了幾分血性。
今日就算是閻王爺親自站到面前來說要趙煜死,她漆泥玉也要把人按下!
她隔着白霧掃了一眼因真氣倒行昏倒在地的杜靈均,垂下眼。
“雲篆太虛,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餘。天真皇人,按筆乃書。以演洞章,次書靈符。元始下降,真文誕敷。昭昭其有,冥冥其無。沉疴能自痊,塵勞溺可扶,幽冥将有賴。由是升仙都。(注)”
“謝必安!聽召前來!”
清叱聲乍然如鳳鳴撕裂雨霧,徑自蕩開靈堂上方通靈珠釋放的白霧,瞬間升擡起絲絲縷縷金線籠罩了靈堂的方寸天地。
“……你真當這具身體鐵打的,怎麼折騰都不會壞是麼。”
李奉春微微睜大眼,茫然看着如同霧氣裡突然出現的僵白身影。
陳淑君捂着唇驚呼出聲,難以置信地看着來人。
“這身體可沒你想的那麼結實,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就真的變成一塊石頭了。”
那身影飄忽不定,随着周遭日色逐漸暗沉,輪廓也越發清晰。
僵白到極緻的臉上帶着詭異微笑,頭戴高帽,上書:
一見生财。
赫然是地府陰差之一的白無常。
暴雨在白無常經過的瞬間凝滞,又在他離開過後加速下墜,以至于空間都在其經由的軌道内發生扭曲,柔弱的雨滴成了利器,濺落在地時甚至留下半指長的坑洞。
白無常作壁上觀,詭異笑容如同面具般挂在臉上,沒有一點要出手解圍的意思。
“驅神咒也敢亂用,不如漆小娘索性将自己折騰死,我也好順路押你回地府。”
“好不講道理的白老爺,不顧我意願強行逼我活着的是你,怎麼現在咒我早死的還是你。”漆泥玉拇指擦去唇邊的血,低頭慢慢撚淨。
“廢話少說,我尋兩道生魂,一個叫杜勝賢,一個叫趙煜。”
“這堂裡陰魂生魂可有不少,你在陣裡做了個假的輪回道,陽世裡徘徊的邪祟和不得往生者俱被引來……”
白無常笑眯眯拿僵白指尖一指李奉春,“呀——你這不就沾了個最不好惹的。”
靈堂裡陰氣森森,漆泥玉與白無常一并回身靜靜看着他,李奉春倚坐在地,隻是看着漆泥玉格外黑的眼。
“這世上惡鬼中闖出名堂的共三千,你沾上的,是我們地府登記在冊的鬼中魁首,呵呵。”
白無常意味深長地怪笑兩聲,“好自為之吧,李大人。”
李奉春臉色一白。
方才已因着幻象被阿姐打斷而暴起傷了她,若再因此被惡鬼纏上為禍平京,漆泥玉焉能再管他,不用她親自動手,每季必要發作的如契縛就能要了他命去。
“問你要趙杜二人的魂魄你扯這些做什麼。”漆泥玉轉回臉,淡漠地擡手以劍指指着他,“請答。”
“那不就是?”
白無常一指分立在杜靈均左右的兩片空白。
“通靈珠都用上了……哦不對,你強行斷了連接,怪不得瞧不見。”
漆泥玉神色驟然一松,沒賭錯,趙煜确實來了這。
昨日追捕了那白狐之後她就試着為西城府宅裡躺着的趙煜招魂,但幾張符紙幾炷香下去都毫無反應,料想是他已無生意不肯還魂,可他陽壽又未盡,遲遲不歸隻會被打入孤魂野鬼之流,運氣差些鎖在哪個地界變成地縛靈都有可能。無奈之下,漆泥玉隻能寄希望于趙杜二人的确情深似海,趙煜能願意随伴杜勝賢左右。
若杜勝賢還牽挂着生父繼母,兩道生魂就有可能同來杜府,若是杜勝賢也全無生意,那這兩樁人命案終究是回天乏術。
幸好。
幸好杜靈均沒有放棄杜二。
幸好趙煜真心待他,還想看他還陽去。
“……還以為有什麼要事,難得喚我一次,喊我來就為這?”白無常面色很是無語。
漆泥玉已沒力氣和他寒暄,以燃燒魂魄為代價召請神明對她這敗絮其中的身子骨來說還是損耗太大,于是敷衍地拱拱手,利落趕人。
“白老爺好走,在下還有事要忙,下回死了下地府再與您寒暄。”
“诶,等等……”
白無常瞪大了眼,剛要說話漆泥玉已經收了陣,擺明了不想叫他在這裡多說話。
“漆娘子……”
陳淑君猶猶豫豫待要說話,漆泥玉擡起一指抵在唇邊,冰冷眼眸望向她。
“夫人會忘記此事的,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