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轉綠。
宋雲開撩起眼皮往她那側看去,剛想說什麼,突然,本該空空蕩蕩的垂直車道冒出一輛車,速度極快,車頭在視野範圍内已接近本車的A柱。
——!
撞擊已不可避免。條件反射先于大腦驅使動作,他右手直接控制住方向盤,與此同時,左手把姜近詫異轉過來的腦袋扣籃似的按進自己懷裡,整隻左臂将她壓在低處盡量護住。
周遭一片玻璃碎裂聲,尖銳的嗡鳴在耳朵裡旋轉。幸好他的右手阻止了車身在撞擊後失控旋轉。
姜近晚一瞬意識到危險,這一瞬以原速前行使撞擊點由A柱變為B柱,反而因禍得福将車身形變的程度降到最低,僅僅一側車窗粉碎,車身的形變沒有給駕駛員人體帶來沖擊。
待她急踩刹車停住,企圖下車避險,車門打不開。
宋雲開已經開了另一側車門,單手撐在座椅上,弓着一半身體在車裡,朝她伸出手:“從這邊。”
姜近朝他的眼睛望過去,和他目光正對上,定格一秒,眼睫顫動了下。
幾乎如出一轍的鏡頭,與陳事舊影交疊。
午後的荒郊,人行道上許多無名的草胡亂長。春天在一點一點化開,太陽升得高了,溫暖的觸角剛夠到地面,烈風與之反複拉扯,争奪制空權,那糾纏不顧人的感受。
少年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顯得白淨,眼睛深墨色,對比強烈,視線輕輕停在她臉上。
“姜近。”
她暫停對跑步速度的計算,有點意外他知道自己名字。
世界寂靜須臾。
風經她吹向他,扯着衛衣以折線描出寬肩的輪廓。她敏銳覺察到那副優越體格與他目中無人的恣意之間的微妙聯系,并因此燃起希望,不确定地往上看,又從他臉上讀出戲谑,緊張起來。
下一秒,他對她發出明确指令:“跑!”
她記憶力太好,
仍記得呼吸聲,心跳聲,枝葉搖曳聲,雀翅煽動聲,疾風流過發際聲……無數喧嚣在一瞬間像火山噴發,記憶碎片遮天蔽日。
她沒有猶疑,也沒有回頭。
也許他連同她這個人一起忘了這件事。
但不可否認,他又救了她一次。
.
爬出車廂,姜近才感到背後靠近腰的地方有個疼痛點,她暫時不打算查看,大概被四濺玻璃紮破了表皮,不算嚴重。
宋雲開倒無所顧忌,大喇喇地在早高峰的馬路邊脫了針織衫,左臂有五六道流血的傷口,不長但略深,個别傷口半塊皮能掀起來。圍着他的保镖想幫他應急處理,他嗷嗷叫着不讓人碰。
不經意間,他和姜近的視線遇到一起,倏忽啞了。
還有點維持形象的覺悟,主動轉移話題問:“你有沒有受傷?”
姜近雙手揣兜,尴尬地搖搖頭。
畢竟第一次給老闆開車就把車撞了,老闆受傷我沒事,很難不心虛。
好在宋雲開明事理,怪不到她頭上。垂直車道那輛車遇黃燈轉紅根本沒刹車,照直沖出來。
宋雲開反倒笑起來,沖她做出招攬般的手勢洋洋得意:“快誇我快誇我!”
姜近很難不跟着笑,捧場中帶着哄騙地拍巴掌:“開哥太棒了!胳膊比别人大腿粗!一招擋掉99%攻擊!”
這拍的什麼馬屁?
論怎麼讓人瞬間下頭,姜近是在行的。
宋雲開意興闌珊,斂了笑白她一眼:“滾。”
對面車主沒傷沒痛,被吓得不輕,趕在這讓人掃興的節骨眼上麻溜跟着挪車道歉,承認自己全責,坦言“走神了”。
可不止走神這麼簡單。
宋雲開眼尖,一下車就瞄見擋風玻璃上貼着臨牌,帶“試”字。
車還挺新,估計就是老對手輝躍的試驗車。
撞個大運!
再看那車主,工程師标配高度近視鏡,輝躍員工标志性小鎮做題家呆瓜長相,八九不離十。
不知他是仗着臨牌違規闖燈僥幸慣了,還是新車出了低級技術故障。
宋雲開懶得和這低級工程師多費口舌,正色示意姜近借一步說話。
兩人避到更遠處。
他壓低聲說:“趕緊聯系公關,跟交警隊打招呼,這個人蓄意謀殺我,讓他們把人扣了,随便找點借口,帶回去做個毒檢什麼都行。”
“啊?”姜近懵然,沒見過這麼得理不饒人的。
“快啊。”宋雲開瞪着她催,“我要把車弄回去看看,輝躍的試驗車。”
姜近:“…………那也不能搶啊。”
“怎麼不能呢?車先撞我的。”宋雲開理直氣壯。
姜近早知他不擇手段,不知到了詭谲無行的程度。
沒轍,人在屋檐下,隻能學着缺德。
姜近打完助纣為虐的電話,那邊交警和救護車也先後到場。
宋雲開反手勾着替換的開衫外套搭在右肩上,盡量不觸碰左臂傷口,皺起眉,看一路唱着歌來的救護車很不順眼:“看不起誰呢!破點皮叫救護車太過了吧?誰叫的?”
“路人。”說話的同時,姜近掃視一圈路邊看熱鬧拿手機拍視頻的,公關工作量又增加了。
宋雲開找不到出氣筒,又狠狠瞪她一眼。
說實話,沒什麼殺傷力。
姜近覺得,他自我認知有誤區。他幾乎是姜近認識的男性範圍裡眼睛最大的,鹿眼,平日顯得有神、元氣,看起來清澈不油膩,瞪人卻是劣勢,不僅沒有威壓,反倒像被誰欺負後無辜的震驚。
她屏着笑意:“一會兒有人來拖車,你放心上車去醫院吧,不然、”說着停頓,判斷他應該開得起一點玩笑,“傷口快愈合了。”
宋雲開用食指指指她的鼻子:“你沒有良心。”
姜近微笑道:“大恩不言謝。”
宋雲開憤然轉身上了車。
她抄着口袋正想走遠,又聽身後一聲叫喚:“上車啊。”
姜近隻好倒回去進了車裡。
绯聞那事好像不剩什麼值得彙報,她安靜跟他對坐着,等他提問。
等了許久,他把她晾一邊自顧自打電話,對人沒稱呼,語氣不恭敬,聽不出對面是誰,估計是下屬。讨論的内容提到輝躍測試車的合金,飙了些制造業術語,挂電話前他表情嚴肅,“你看完車先來醫院跟我碰頭,把丁工也叫上。”
終于來了個能讓姜近打起精神的人。
丁工,研發部自動駕駛平台總監丁俊馳,阿月曾經的直屬上司,同時也是姜近的高中同學。
阿月在他項目組幹過8個月。
他算整個公司與她走得最近的人之一。
丁俊馳當然認識姜近,隻是高中畢業後疏遠了。
他這個人情商高得不像搞理工的,很有分寸,很受器重,不會唐突扯着情緒不穩定的老闆和無名校友三方叙舊,暫時不對姜近構成威脅。
但如果阿月因工作而死,也許跟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