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亨利返程,梁見铖安排司機送行。
亨利和梁見铖是在美國讀書時建立的友誼,兩人都酷愛戶外探險,常常結伴戶外登山,有一次遇上重大意外兩人友誼升級成為生死之交。
這樣的關系在梁見铖決定出來單幹,亨利就以三個大單做賀禮。
上車前,亨利想到說:“如果有儀式,我願意為你再來一趟中國。”
亨利指的是他訂婚的事。
梁見铖站在黑色轎車旁,打開車門,整個人有着中國君子般怡然風度,又不缺年輕男子的銳利和性感。
“好,我一定會邀請你。”梁見铖道。
亨利返程了,梁見铖打算再留宜城一天。
亨利的訂單讓他的新公司年尾效益非常順遂,隻要生産事宜安排好,他不用急着回海港。梁教授稱自己元旦不回海港,他也不好相勸,就留下來跟他簡單地慶祝一下千禧之年。
今天會場氛圍可以感受到國内的經濟逐漸開始回調。泊美酒店出來,梁見铖口袋裡多了不少名片,他也送出去一些。
梁見铖之前在雙洋電器謀事,雙洋給的臉面,他在這個場子不算特别生臉。
“梁總!”一個來自海港大企的經理人追出來,找他攀談。
梁見铖回過頭,慢半拍地記起對方,禮貌問候:“羅總好,最近業務怎麼樣?”
“還行還行,下半年訂單多了不少。”叫羅總的人是壯碩男人,比梁見铖矮個頭蓋,身形卻胖寬不少。
“我們也是托雙洋的福氣,今年生意不好做,你們還給我前年簽的價格,感謝啊。”羅總說。
梁見铖嘴角帶一點笑:“做生意要講誠信,合同簽幾年就要認幾年,賠錢也不能輸了口碑。”
羅總連連點頭。
梁見铖語氣也略微困惑,發問:“羅總不是做電子加工,怎麼會參加這個紡織會?”
羅總說的大方,也不藏着:“狡兔三窟嘛,我又新弄了一個公司,專門做針織品,這趟來宜城是找供貨商的。”
原來這樣。
羅總也問:“雙洋彩電也有做紡織品打算?出口嗎?”
雙洋是海港有名的家電品牌,尤其是雙洋彩電,已是國内馳名商标。梁見铖之前年紀輕輕在雙洋彩電擔任采購部經理,能力是一方面,更多是源于他有個非常強硬能幹的母親。
就在這時,梁見铖從大衣口袋摸出一張名片,彬彬有禮地遞了出去:“我現在不在雙洋電器任職。這是我的新公司,以後還需羅總多多照拂。”
呃……
羅總驚訝地接過梁見铖手上的白卡名片,瞄上一眼,便看到梁見铖的新公司和新職務。
星海國際貿易有限公司
總經理梁見铖(Byron)
傳真電話:00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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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2月的最後一天,有31号。很冷。
天冷氣清,幾乎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明汐大清早在家燒起了熱水,水壺在爐子上燒開,發出尖銳的唧唧聲。熱氣在壺子沸騰,沖出了滾滾白煙。
明汐洗好臉,戴上手套出門。
她今天出門考試,明德誠和楊雨媚也要出門。他們對她說:明玥下午落地省會機場,省會機場離宜城就兩小時車程,他們要親自去接一趟。
對了。
明德誠還告訴她一件事:下午考完試,就别回家了,直接上槐北大街的金鑫酒家吃飯,他在那邊定好了桌位。
“你姐回來,我們總要慶祝一下的。”明德誠這樣說。
明汐噢了噢,心冷得很。
從頭到尾,楊雨媚一直沒怎麼說話。明汐索性晚幾步,目送他們上車再走。
“行了,快去考試吧。”明德誠不看她,朝她揮手,背着她。
楊雨媚全程埋着頭,上車動作匆忙,腳還有點打滑。
明汐站得筆直,手揣手套裡,感覺怎麼揣都暖不起來,直到桑塔納車門關上,明德誠發動車子,兩人準備走人了。
明汐站在巷口,戰戰兢兢的風将她耳朵都吹硬了。
就在這時,副駕駛的門突然打開——
楊雨媚都上車了,又從車裡下來。
她跌撞下車,像是做了什麼倉促決定,突然喊話:“明汐啊,你考完試就走吧!别回家了!”
“走吧,别回家了——”
走吧,别回家了。這是楊雨媚最後留給她的話。
明汐想回話楊雨媚,張了張嘴,滿嘴被灌了風,竟然把嗓子堵住了。直到明德誠的車子遠離,尾氣消散,人還立在巷口,一動不動。
她想,楊雨媚特意下車的交代,是要告訴她什麼?
是讓她考完試到金鑫酒家吃飯别回家的意思,還是叫她也離開宜城也别回來?
到底是哪個意思?
明汐抿上嘴,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時無法移動。
許久……她轉過身,不再回頭地往裡走。
當什麼事也沒發生,她回到家,又騎上自行車出發考場。從小到大對她而言,能抓在手裡的東西才是好的東西,自己決定能走的路是好的路。
迎着風,明汐整個腦袋已被風吹得硬邦邦,一顆心也變得鐵硬鐵硬。
為什麼明德誠和楊雨媚要選這天跑路,因為這天對她至關重要。無論發生什麼她都不可能離開宜城,走出考場。
就算她發現端倪,也做不了反抗。
走吧走吧都走吧!明汐破罐子破摔地想。心裡不要有任何難過,就不停反複地告訴自己:她本也要離開這個家,是她先不要他們的!
冰冷的臉頰突然多了兩道熱乎乎的東西,不停地往下淌。
搞什麼,她居然還哭了。
淚水不斷往外湧,無論怎麼心硬都控制不住。淌下來的眼淚又很快被寒風凍幹,冰冷地粘在臉頰……明汐緊了緊下巴用力咬住牙齒,整張臉如同染了一個冬日的寒霜。
……
這個世上除了自己都是外物。
明汐十五歲的時候,在日記本上寫過一句意氣話:如果這個世界上的愛注定與她無關,那就拜托那些無用的愛都與她擦身而過……
她得不到的東西,就是無用的東西。
距離考試開始最後五分鐘,明汐出現在考場,彩妮已經早早坐在後排數着筆,待明汐頂着被風吹炸開的劉海出現在教室,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是什麼造型?
明汐一言不發,冷靜摘下手套,落坐。
全身上下除了一張考試證,就是外套口袋的一根筆,待試卷發下來,握着筆就開始垂頭做題。
噢。忘了寫名字了。凍僵的手輕輕發抖,明汐握着筆努力把自己名字寫端正。
所幸電大畢業考試卷内容真的很簡單,即使心亂如麻也不影響腦子做題。
整個考場,明汐最快做好了試卷,還幫了一把後頭的彩妮;待彩妮對好答案,直接無情地提交試卷。
因為要找工作,明汐用自己私下存起來的錢買了一個手機,辦了手機卡。前天她上泊美大酒店,還逮了幾個老闆留下了她的手機号碼。
中午在食堂吃飯,明汐把手機給彩妮看,順便把手機号碼給彩妮留存。
彩妮拿着她的手機反複摸了摸,羨慕說:“我爸說等我考試結束,也給我買個小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