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住在元文街,是條僻靜的路,進來之後,慕蘭時便叫車夫放慢了速度,不要驚擾了這裡的清淨。
孫先其實是慕蘭時的師傅之一,曾經也入仕過,但或許是礙于門第出身,官位并不高。但是她學問淵博,後被延請到了慕家的私學。
其授業之際,引經據典,析理入微,将治國安邦之策、理政馭民之術,一一教給了慕蘭時。很大程度上說,慕蘭時前世腕下翻起的飒然風雨,便是有了孫先做雲,才有之後。
而師傅早就警告過她,不要太相信孟珚等人,隻是她那會兒實在是豬油蒙了心,一生勞累,俱是深恩負盡。
思慮間,慕蘭時便到了孫宅。
宅院清淨,不染塵埃。
一條石子路通向會客廳,徑側的花卉草木,列布有次,都修剪得整饬。這是師傅的習慣。
門童見是慕蘭時來了,眼皮子稍稍地一擡,招呼道:“慕大小姐,我這就去告訴師傅,您來了。”
孫先的門童大多都和孫先差不多,并不趨炎附勢。但慕蘭時确乎是孫先最好的學生之一,大家免不了會對她另眼相待。
慕蘭時溫和笑了笑,靜等師傅請她進去。
孫先正在泡茶,見慕蘭時進了,也為她倒了一杯,一邊閑閑道:“今日來找老妪,有何安排?”
她卻是覺得自己這學生變了。
以前慕蘭時的眼神極其銳利,像春風裡面搖蕩的星火。又太過聰慧,她老是擔心她慧極必傷。
隻是今天的眼神似乎又有變化——不盡燎原的火漸漸退去了,像覆了一層霧。
慕蘭時拘謹道:“蘭時近日乾元啟序,故來看望師傅。”
——說起來,她的啟序宴,都不曾邀請孫先,一是因為門第,二是因為孫先不會來。
倘她要來,慕家還是願意為她開這一道口子的。
“哦,乾元啟序啊,我知道你會變成乾元的,”孫先幽幽地望着她,“嗯,那大概也要入仕了吧?”
分化成什麼,并不一定要等到成年之日,有些特别出色的人,早在少時,就能通過某些手段看出。師傅大抵說的是這個。
慕蘭時答道:“是。”
“入仕之後,務須收斂鋒芒,不可處處逞強顯慧,你還年輕,根基不穩。常言慧極必傷,過慧易遭嫉恨。行事當沉穩持重,多察少言,勿急于展露己才。于同僚之間,謙遜溫和,莫要特立獨行,以免樹敵過多。”
師傅徐徐說來,同上輩子一模一樣。
慕蘭時聽得心中感慨,她上輩子,可太“轟轟烈烈”了。
孫先招待了她喝了杯茶,便又讓慕蘭時陪她下棋,也不問她之後的安排。
慕蘭時的棋藝不是孫先教的,而是另外一位師傅——那位師傅還教了慕蘭時跳舞與音律。
“嗯……”孫先看着面上棋盤的死局,忽而笑了笑:“你不必讓我。”
慕蘭時說:“師傅,學生沒有。”
“還沒有呢?”孫先啐她一句,扯起嘴冷笑:“我聽伏善語說,你自創了一種舞,什麼時候跳給老妪我看看?”
伏善語便是教慕蘭時跳舞、音律和下棋的那位師傅。
慕蘭時沒吭聲。
“就知道你們這些世家大小姐不願意。”孫先了然地一笑,便不高興,趕客了:“好了,今天赢了你,你的使命就到這裡,快走吧,隻不過,眼下還早,你去玉漱塢拜見拜見周大人吧——”
玉漱塢地處乃是大祁都城内最繁華的一條長街。
塢主周元籁,極其富有,官居要職,同時也很有才情,常常盛情相邀諸多名士前往赴宴,連帶着和他交遊的人,并稱“玉漱十八友”。
慕蘭時自不在其中,她的門第,便表明了她不需要仰賴另外一個富豪出名。
而且……這位周大人的巨富錢财,來路似乎并不正。
但師傅要她去,便意味着,要她去結交。
也是為她之後的仕途鋪路。
慕蘭時應下了,說過幾日就去,辭去後便打道回府。
府中的賓客漸漸散盡了。
戚家人昨日逗留在府中,今日說什麼也得走了。
戚映珠離開時,已是夕照日暮——門口就又隻剩幾個小厮等候了,檢查過她們的拜帖,又恭謹地讓她們離開了。
戚映珠靜靜跟在自己父母身後,沒怎麼做聲,往車上走。
她今日坦白後,家人的态度變得模糊不清了。
戚映珠現隻在想,自己早上,從窗邊往外面看,能夠依稀看見哪個挺拔修長的人影站在門口迎來送往。
上輩子暫且不論,這輩子還拉着她抱着她說要對她負責……
承諾而已,嘴皮子上下一動,便是個承諾了。
都是中聽不中用的。
“二小姐,您在想什麼人嗎?”倏地,丫鬟覓兒的聲音響起,趁着搬來腳凳的功夫,小聲問自家小姐。
戚映珠怔然,扶住車轅的手凝固,沉默片刻後才緩緩說:“……不曾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