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2:00
搖搖晃晃
像回到了母親的子宮。
濺到臉頰的水是溫柔的、輕靈的,淌在手邊的水是輕捷的、活潑的。
但當沉下身體,這河流突兀變了副模樣——
比夜更深沉的黑順着衣服濡濕肢體,破碎的鏡面變成向臉傾倒的冰,簌簌的湍急水流靜默着捂住口鼻,隻有冰冷的、無情的、殘酷的波浪撞進呼吸道,恍惚間可以窺見死亡的餘影。
太宰治在水波裡睜眼。
他無神的從水底看月亮,被咬了一口的圓盤在河流的世界中腫脹着、扭曲着,又是唯一的光源。
……又沒死掉。
真讨厭。
他眨掉睫毛上的水珠,任由飄搖水流将他或許不比一支紙船更重的軀體浮起,像一枚老舊的魚漂。任由他再怎麼努力、想要與水草和石頭一起沉湎于那腫脹的世界,都會被死亡嫌棄的、嘲諷的吐出來,再次拒之于門外。
月亮變得清晰了。
它慈藹的、柔和的盈盈光波,像一位母親永遠用微笑對着孩子。
【母親?】
這其實是個很遠很遠、又很近很近的詞。
自他從津島家跑掉後,他離這個詞很遠,又自遇見黑心醫生後,他又由這個詞戲谑的在唇尖輕佻跳舞,但那隻是——
那隻是他對過家家的嘲諷,那隻是他對一場爛俗家庭舞台劇的嘔吐欲,那隻是收攏小矮子的任務,那隻是、那隻是、
那隻是什麼?
他擰眉,再次讓半張臉埋進水裡,卻被人一下揪起來。
太宰治猝然擡頭,水珠自濃密如鴉翅的睫毛簌簌垂下,流進眼睛的感覺刺激的他眼角泛紅,像哭了一場的孩子,又像藝伎在眼尾輕掃一筆胭脂。
……隻是,并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喂小鬼,一次就夠了吧?你還真是轉着圈找死啊。”
家入硝子不耐煩的揪起黑發少年,她一邊伸長胳膊劃水一邊冒黑氣:
“你再找死之前能不能先管管我們兩個陪你找死的?這都飄哪來了?還有你能不能看看那邊那個!”
加百惠鼻尖冒着zZ的氣泡,安詳的随着水流一動一動,整個人呈面條狀。直到飄到幾顆樹杈子前,被光秃秃的樹枝啪嗒一下戳碎氣泡,才驚覺自己在水裡似的開始撲騰。
“咕噜噜……咕噜噜……”
她呼噜呼噜喝了好幾口水,才咂着嘴四肢踩水,一邊呸呸往外吐樹葉一邊往他們這睡眼惺忪的遊。
“硝子……好困好困好困……”
她蹭到家入硝子才睜開一隻眼環顧四周——馬上就把兩隻都睜開了,她在月亮下環顧四周一片黑漆漆,連設施老舊接觸不良的昏黃路燈都看不見幾盞,别說人影了,岸上連草都沒見幾叢。
變成豆豆眼,吐出嘴裡最後一片葉子,怒吼:
“這給我幹哪來了?這還是橫濱嗎?!”
*
am.2:08
“死小鬼所以你也不知道飄哪來了是吧!啊啊啊氣死了這怎麼回去啊!”大貓咕噜噜踩水,憤怒的分出一隻手狠掐太宰治的臉。
“拜托了,今晚至少讓我能有酒店住。”家入硝子劃水,超絕不經意的把大水花拍在兩人臉上。
“硝子!這一下絕對是故意的吧!”
“居然被發現了。”
“贊成~硝子阿姨一定是在報複母親呢~”
“說了叫阿姨把我叫老了吧?還有你,惠子,這下才更是故意的。”掀起了很大一片水花。
“咕噜咕噜、喂!”立刻報複回去。
“你、咕噜、”
“哈哈你怎麼可能打得過、小混蛋!!!到底誰是你媽!、”
“哈哈哈喂死小鬼!、咕噜”
在這片寂靜無聲中,水花飛濺的噼裡啪啦聲比鋼琴曲《野蜂飛舞》還密集,三人從個人戰到團體戰到混戰,聯盟一觸即潰,組合四分五裂,對彼此之間的信任比衛生紙還薄,最後以太宰治被打紅了眼的兩個人的一個大水花砸進河底,雙方就第三方不在而暫時休戰,統一決定等小兔崽子浮上來再繼續。
*
am.2:28
“……人呢?”
“不會又找死去了吧。”
加百惠和家入硝子面面相觑,馬上調轉馬頭往回奔。
家入硝子扶住岸邊的樹枝,【反轉術式】蓄勢待發,打算給混蛋小鬼立刻急救。加百惠則一個猛紮子下去,在深黑的河水中尋找惡作劇的孩子。
夜色沉沉,隻有星月照亮,河水流琛,濃如墨。
有一雙金棕的眼,閃閃發光,奔他而來。
……像黑夜中掉進兩顆太陽。
太宰治抖了一下,在她接近時忍不住瑟縮肩膀,卻被她狠拽一下掉進懷裡。在這樣的寒秋、這樣的冬水裡,她的身體仍然是熱的,像要燙死他似的緊緊摟着。
【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