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開口這個動作對孟漁而言生疏又罕見，但他還是艱難地試圖跟她分享一些。

如果她想知道的話。

或許呢？或許她想知道真實的他。而孟漁也終于不必再因為擔心她得知他原本的低劣而離開他了。

反正她已經豁出半條命也要離開他了不是嗎？

孟漁從來沒有也絕不會告訴任何人，這世上唯一能令他恐懼的東西，就是貧瘠。

任何方面的貧瘠。

隻要一想到那些年幼的記憶，那些因為時間久遠而變得斷斷續續但痛苦卻仍與日俱增的恐懼。

盡管孟漁如今的生活早已如日中天，隻要他想他可以踏足這世上的任何一個地方。但至今為止，孟漁也再也沒有回到過港城。

他恨透了那間位于黃梨角道深處隻有12平米的逼仄劏房，恨透了那個因為錢留下他最後又因為錢丢下他的女人。

其實，恨來恨去，孟漁最恨的不過是毫無價值的到會被親生母親丢棄的自己。

不是說母親都是最偉大的嗎？不是說母愛都是最無私的嗎？

為什麼全世界的人生下來就能享受，隻有他不能？

而旁邊的壽檀顯然也想到了什麼，她眼底寫滿了擔憂，但又怕惹惱他，于是隻好道：

“你做飯很好吃，她......教的很用心。”

“呵，怎麼能不用心呢？要不把我餓死了，她的如意算盤不就打不成了。”

孟漁冷笑了一聲，回的很快。

對于他的親生母親，不知是可以想要忘掉還是分别的時間太過漫長，長到已經超過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孟漁已經對母親的記憶很稀薄了。

殘存的一些印象，也都是來自孟老爺子之口。據老爺子所說，他母親十六歲就生了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所以貪玩些也很正常。所以孟漁在很小的時候就需要做好兩人份的飯菜，等母親回來後才能開飯。

而孟老爺子前去港城找他時見到孟漁的第一面，就是小小的他坐在劏房的公共廚房裡守着一鍋已經爬滿蒼蠅的艇仔粥陷入昏睡。

直到三天後，他那位早已喝的神志不清的母親這才抓着酒瓶暈暈乎乎地出現在了房門口。

你是你父親唯一的血脈，所以無論如何，那女人提出再荒唐的要求，一次次加碼，我都忍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将你帶回來。

孟老爺子如是說。

孟漁不想深究他說的話究竟幾分真幾分假，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的母親不想要他。

這就足夠了。他已經明白了。

忽然手背一暖，而孟漁倒像是被什麼刺到一般，當即抽出自己的手一把反将手背上的“東西”扣在掌下。

“啊好痛.....什麼嘛，你是黃花大閨女啊，摸都不能摸了。”壽檀開他的玩笑。

“李教授，是你自己說的，你和我兩、清了。兩清就是普通朋友，不要拉拉扯扯的，不好看。”

孟漁松開了她的手，眼觀鼻鼻觀心專心吃起飯來。

孟漁忽然來了一手“泾渭分明”打得壽檀措手不及，一時間她還真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于是隻好乖乖吃飯，誰知道剛吃了兩口，就發現旁邊那人的頭越來越低，終于忍不住發出兩聲悶笑啦。

“喂！你幹嘛！”壽檀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推他，“你又偷偷笑話我！”

“咳咳。”而孟漁徹底忍不住了，他索性大笑起來。

壽檀被他笑得暈頭轉向，雖然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麼但就是控制不住地跟他一起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不許笑啦！”

“我隻是從沒見你面對我這麼乖過，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這算什麼嘛！”

壽檀哭笑不得，索性伸手去捂他的嘴。：“那也不許笑！”

然而孟漁依舊笑得開懷，他一邊往後躲一邊攥住她的手，壽檀自然也要躲，兩個人鬧了半天終于還是孟漁占了上風。

他率先抓住壽檀的手：“好了，别鬧。”

“誰先開始鬧的？”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在彼此的目光裡較勁。終于還是孟漁“敗下陣來”。

“好，是我。”

目光彙集之際孟漁的眸色已經微不可聞地變得粘稠起來，他一邊痛快承認一邊攥着壽檀的手慢慢往自己懷裡拉。

“讓我看看傷口恢複地怎麼樣了？”

孟漁語氣正經，夾雜着哄人的柔和，壽檀果然不疑有他，根本沒發現他眼神中的異樣。

還是在抽了兩次手都沒成功之後，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看向孟漁。

“怎麼了？你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幹嘛這樣直勾勾的盯着我？”

隐匿在燭影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孟漁的嗓音有些沙啞：“沒什麼，就是覺得......你今天的一副衣服很襯你。”

真的嗎？壽檀瞋目結舌，狐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皺皺巴巴的褪色T恤......嗯上面還有各種日積月累下來的大小油漬。

一種不好的預感冒了上來，果然再擡起頭來時面前某人已經眼冒綠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