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不知是什麼時候把山途的頭發打濕了,一縷一縷地貼在背上,暗紅色隐約開始發出亮光來。仔細看又有些不對,水像是從發尾淌出來一樣,逐漸和身上的紋路彙聚到一塊,補上殘缺的那部分。
黑暗裡,瑩瑩微光如夢似幻,像是有美人出浴立于河畔。
微弱的金光不足以照全山途的臉,尉回卻覺得自己這時候的視力變得格外好。心中閃過的幾句驚歎被眼神出賣的徹底,腳不自覺朝前走了幾步,直到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打斷了尉回的動作。
一見漂亮東西就想上手的臭毛病還是沒改,尉回邊在心裡譴責自己,邊默默把金光調亮一點好能看得更清楚些。
這美人是美,就是有些煞風景。
眉頭緊蹙,姿勢奇怪,也不知道究竟在幹什麼。
下定決心要帶尉回一起來,山途一路上都在思考自己該用什麼動作、往哪裡看、怎麼耍帥才能迷到尉回,此刻非常後悔選了這麼一個姿勢。他微微揚起下巴,擡手理順黏在脖子上的頭發,懊惱自己脫了衣服也沒保住褲子,渾身濕漉漉的。
似乎是察覺到光變了,尉回看着山途側過身轉頭,和自己對上視線後明顯呆滞了兩秒,微微張嘴,眼睛直勾勾的。尉回被過于直白的眼神盯得稀裡糊塗,低頭檢查了一遍身上沒有發現異樣,也搞不懂山途是看到了什麼。
起了一點想詢問的心思馬上被奈河的聲音掩蓋,尉回也放棄和山途掰扯這點小事情。他沒再看山途接下去的反應,沖他擺擺手,示意山途繼續去做自己的事。
夜晚的陰風有些冷,吹得尉回指尖冰涼。百無聊賴蹲在地上數石子,聽到靠近自己的腳步聲,尉回丢掉手裡的花瓣擡起頭,額間有一絲濕潤的感覺。
他擡手摸了一下,是一滴水。
山途站在尉回面前,食指垂在他額前正上方,指尖似乎還有水聚集成滴,要掉不掉。
以為是山途小孩子氣的惡作劇,尉回無奈地擡眼看他,搭上他伸出來的手借力站起身。
“怎麼這麼冷?”山途下意識攥住尉回的指尖不讓他收回去,下一秒反應過來,被燙到一樣飛快松開,耳朵通紅。“早知道讓你多穿兩件了,我都忘記晚上這邊風大……”
尉回把衣服遞還給他,不甚在意:“沒事,走一走身體就暖和了。怎麼是叫我多穿衣服,難道不該是讓我别和你一起來,呆在屋裡不比穿衣服暖和?”
“那不行!你一定要來,我好不容易……”山途回答地很急,想要說的話對上尉回不解地挑眉一下頓在喉頭,剛剛拒絕的氣勢原地消失,嗫嚅半天不願改口,“反正,就是不行……”
可能是夜深困意上頭思緒有些卡殼,也可能是山途自爆的做法無意間炸開了尉回設置的界線,态度上細微的差别開始外化在行為上,他一時間嘴欠刹不住車:“這麼冷的天,小夥挺霸道啊。也好在是我,換了别人可沒我這麼好說話……”
話都說出口尉回才反應過來,後悔的情緒都沒來得及出現在臉上,立馬就看向山途。這一看直接把尉回看得更加懊惱。
山途表情無措,明眼能看見巨大的失落砸在身上,加上身上的水還沒幹,像極了小心翼翼讨口飯吃卻被拒絕的落水小狗。
真該死啊,人家願意直接把秘密拿出來,自己怎麼就在這種時候嘴上不把門呢!
尉回在心裡猛地吸氣,伸手拉住山途,連道歉帶哄勸:“不是不是,我開玩笑的,你不要當真……我的錯,我真的隻是說說而已,沒有不願意和你出來,真的,我特别特别願意……是我說話不過腦子,我跟你道歉!”
手上牽到溫熱,尉回意識到自己的手太冷,不想凍到山途準備撒開手,下一秒就被對方抓緊,不讓掙脫。
尉回愣了一下,手還沒拿出來,和低下頭的山途四目相對。灰色的眼睛泛着碎光,在尉回縮手的一瞬間,淚從蓄滿的眼眶裡掉出來,眼底飽含對尉回匆忙解釋的不信賴。
完蛋,尉回腦子裡隻有這一句話。
他下意識伸手去擦,手指剛碰到山途的臉就被握住,手心被山途輕輕地蹭了蹭。
思緒和眼睛都被凍住,尉回頭一次說不出話來。
回去的路上尉回好話沒說一千也至少有八百,生怕山途再當場給他表演一個猛猛落淚。
“那,那尉回你不能再把我當外人了。”山途紅着眼眶,拉住尉回的手不放,看他單手狼狽地開門鎖,聲音又低又啞。
“你都把這種事告訴我了我還能這麼幹嗎?那我也太不是東西了。”尉回艱難地拔出鑰匙,沖山途一再保證,“好了不哭了,還真是水做的,眼淚這麼多。”
“遇到什麼事情要都要和我說,我能幫你的。”
“好。”
“我真的很強的,你不要敷衍我。”
“好。”
“以後我做事之前和你說,你做事之前也要和我說。不要一個人我會擔心。”
“好。”
“……”
尉回拉着山途上樓梯,一點沒看見背後山途若有似無的笑意。
聽到那句話一瞬間的心情說不難過肯定是假的,但山途很快就意識到那隻是尉回的玩笑話。自己還沒接下話茬就被反應過來的尉回哄了,很難不得寸進尺。
話是好聽的,語氣是溫柔的,手是給牽的,待遇好到山途覺得自己平時應該多哭一哭,說不定哪天尉回心軟自己的願望就達成了。
在帶尉回去奈河的時候山途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