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靠近就能聽見屋裡堪稱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巾帕上的血液粘稠,大概率是痰中帶血,不出意外就是肺結核了。
關雲铮一邊拉着展駿退開,一邊提醒端盆的丫鬟:“巾帕不要洗了,直接丢掉,水盆拿皂角多洗幾遍再拿回來。”
她說話的語氣太冷靜,丫鬟剛開始茫然地點頭應下,匆匆走出去兩步才察覺不對,猛地刹住車回過頭來:“大小姐?”
關雲铮反應平淡地點點頭,還沒等她再度開口說些什麼,一個聲音從她身後響起:“你怎麼回來了?你來幹什麼?”
啧。這種還不知道來人是誰就被說話的語氣膈應的感覺。
關雲铮回過頭。
面前的女人被人扶着,面色有些憔悴,但精神看着還好,皺起眉來更是看上去能再罵半炷香的。
大膽猜測一下——對待原身的态度很差,語氣間又頗為熟稔——這應該就是原身的母親了吧。
“你爹沒生病的時候也沒見你在膝下侍奉,現在他病了,你倒從你那世外桃源回來了,着急給他奔喪還是分家産?”原身母親居高臨下地站着,說出口的話一句比一句刻薄。
本來覺得這具身體是原身的,怎樣處理家庭關系應該也得尊重原身的意願,不能做得太絕,萬一以後原身會回來,要給她留點退路。
可關雲铮現在有些悲涼地想:你娘甚至在這麼多外人面前都沒給你留臉。
“我自然希望父親長命百歲,這次回來也是聽說父親病重,下山尋找醫治父親的方法,怎麼會是急着回來奔喪呢?”關雲铮提防着眼前的人待會兒可能要突然發難,悄悄往後又退了點,繼續說,“現在才來不是我的本意,實在是剛下山就被人擄走了,不久前才脫身。再說了,就算真的老天無眼,到了分家産的地步,如今這家産裡怎麼說也該有我的一份吧?”
原身的母親被她這一大段話說愣了,反應過來後眉頭皺得更緊:“你倒是說說被誰擄走了,什麼又叫做如今這家産該有你的一份?”她拂開旁邊丫鬟攙扶的手,“你早就離開家去仙山求學了,自己當初那麼堅決,現在又回來含沙射影地說些什麼?”
關雲铮有些不合時宜地想,吵架時的單方面輸出固然很爽,但能把條理清晰的人按照她的條理逐一駁倒——那就更爽了。
抱一絲辯論的老毛病發作了。
她胡思亂想短暫幾秒:“季家公子跟我說,你們商量着把我送上山,得到了一筆撫恤。您剛才卻說去仙山求學是我堅決,好像并非如此?”
原身的母親快走一步下來:“季家公子?他怎麼可能同你說這些?”
人走到面前,自然是不能再退了,關雲铮握緊搖羽,忍不住想冷笑:“看來确實是把我賣了。”
“家境殷實卻走到賣女兒這步田地,父親重病不愈倒也并不奇怪了,想必撫恤那筆錢,季邕也沒給您多少吧?”關雲铮之前就覺得不對,關家夫人既然能跟聞家夫人成為好友,想必不會是窮苦的家境,再看不慣自己的女兒,頂多也就是放在府裡苛待,何至于把女兒送上山獲取撫恤金呢?
能讓她動了這個心思的,一是季邕的慫恿,二是這筆錢或許實在豐厚。
拿着如此豐厚的一筆錢,家主驟然病重居然也沒錢醫治,無非是季邕這厮獨吞了大頭。
昨天還說要改回娶她,無非是原身的父親病危關家要垮,原身的妹妹沒有了娘家的依仗,他又看不上了,又覺得自己的“白月光”格外動人了。
擱這吃絕戶來了,殺千刀的東西。
關雲铮暗自咬牙切齒:“您跟一個外人辛苦籌謀,卻不知道他昨天把我擄走,同我說根本不想娶妹妹,又轉了念頭要我嫁他,您說他為什麼?”
原身的母親愣在原地:“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關雲铮心裡一陣悲涼,為原身也為這世道。她本來還想多說些什麼,問問原身的母親為什麼偏心,問問妹妹為什麼心安理得,也問問父親為什麼袖手旁觀。
到了此刻,覺得這些對于一個魂魄已經消失的人來說,都不重要了。
“人我不會嫁,這個家我以後也不會再回,家産我也不要你一分,我們各自安好吧。”關雲铮轉身準備離開,展駿等她走出一步才跟在身後,隔絕了原身母親的視線。
還沒等走出去幾米,一個女孩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
“姐姐,你剛才說季家公子改變主意了要娶你,是真的嗎?”
得,不用看也知道是原身妹妹了。
“他說對我是真心的,怎麼會改變主意呢?”關雲漪松開手,退後幾步,喃喃自語着。
有時候覺得古裝劇裡一些畫面非常腦殘,果然是因為真有這種腦殘啊。
母親與虎謀皮女兒為虎作伥,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母女,也難怪原身不受重視了,可能是因為太過正常和這個家格格不入吧。
關雲铮看了她一會兒,沒說話,忽然想起些什麼,又轉過身:“對了,險些忘了,為了不給你添麻煩,連翹我也一并帶走了。”
原身的母親被她堵了好幾回,話都沒說出來幾句,此刻氣得不行,胸膛快速起伏幾個來回,大步從台階上跨下來。
關雲铮估計她是想給自己來一巴掌,但她和原身母親之間還隔了展駿的半個身子,還沒等她自己拿搖羽擋一擋,展駿已經擡起手臂替她擋住了。
感動,聞逍派來的人跟聞逍一樣靠譜。
“你到底想幹什麼!把我也氣死嗎!”原身的母親狠狠地瞪着關雲铮,看起來好像真的要氣死了。
關雲铮本來是想仔細觀察一會兒,探望探望原身的父親,再盡量跟原身的母親心平氣和地聊一聊,再做決定的。
可哪個關心在乎女兒的母親,會對好些天沒見的女兒說這些呢?
她站在原地看了原身母親一會兒,沒再說話,轉過身,拉上聞訊趕來的連翹,朝來時路往外走,離開這個不歡迎原身也不歡迎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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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安置連翹是個問題。
她在仙山上修煉總不能帶個丫鬟,但她沒有連翹的賣身契之類的東西,也沒法讓她就這樣不再當丫鬟,恢複自由身。
連翹估計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又下山了,還對夫人說了這些堪稱大逆不道的話,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似的,也不說話,愣愣的在她旁邊站着。
關雲铮有點不好意思地看向展駿:“我剛才話說得太漂亮了,但我沒法把連翹帶走……”
她本意是讓展駿這個正經古代人想想辦法,誰料展駿聽完後來了句:“你不介意的話,她可以去聞家。”
?
關雲铮不太确定地複述了一遍:“去聞家?”
展駿點點頭:“你是小少爺的師妹,難得下山一次,理應幫你解決遇到的麻煩,家主也會這麼做。”
有這麼靠譜的哥哥你就偷着樂吧師兄!
“那賣身契怎麼辦?”關雲铮又問,看向連翹,“你當時簽賣身契了嗎?”
連翹點點頭。
展駿還沒開口,聞逍的聲音響起:“賣身契的事,我去和關家夫人談。”
關雲铮回過頭,發現聞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在場三個人居然沒一個人發現。
不對。
關雲铮看着一臉平靜地走到聞逍身後的展駿,他肯定早就發現了吧!
她吐槽無能,放棄掙紮:“大哥怎麼來了?”
聞逍變戲法似的拿出兩串冰糖葫蘆:“帶你四處逛逛,然後去吃好吃的。”
關雲铮接過其中一串,又把另一串遞給比她還懵的連翹。
聞逍帶着兩個小姑娘往前走,展駿自發走在最後面,四個人從關家門前往街上走。
“聽小越說上次你們吃完午飯就回去了,他怎麼沒帶你多玩一會兒?”聞逍走在外側擋住來往的行人,低頭問道。
上次為啥沒繼續玩來着?好像是聞越說鏡溪城太兇險了?
好像還是在她說自己遇到了殷含绮之後?
關雲铮如實相告:“師兄聽說我遇到了一個人,就說鏡溪城太兇險了,拉着我忙不疊地回去了。”
聞逍重複:“一個人?”
關雲铮正猶豫要不要把名字說出來,聞逍已經若有所思地說:“我大概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