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查訪官員私吞糧款一事,任誰來了都知道需要私下進行,畢竟隻要那些貪官們得到一絲一毫的風聲,抵達時見到的就得是盛世太平阖家幸福的“美好景象”,至于餓死病死的流民,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又怎麼可能會被選作這場戲的表演者。
但私下行事容易被反咬一口:安的什麼心?預先給人定的什麼罪名,犯得着這樣試探?
縱然私訪查出些什麼,由于沒有什麼可以對簿公堂的證人,對方想要賴賬不認也是有可能的。
柳卿知自然做好了這些準備,因此她既沒有大張旗鼓,也不打算私下訪問,畢竟這兩種辦法都是對于尋常情狀而言的:隻抓到其中幾個貪贓枉法的,想要拔出蘿蔔帶出泥地找出其他涉案人。
柳卿知此行并非此種情狀:她對所有涉案人的姓名心知肚明。
前些年那個器修打造出洞玄——也就是那個可以測出靈根和天賦的法器時,蒼韫桢就從章存舒那裡得知了此事。那時的蒼韫桢還是公主,尚未坐上皇位,因此對于洞玄被仙盟據為己有一事無可奈何,但她也向章存舒保證,她會保證這幾年内仙盟不會做出私自制定法則之舉。
等到她坐上皇位,首先做的幾件事之一,就是從仙盟那裡要來了洞玄。
因此臨行前蒼韫桢便已經知曉了所有涉案人的姓名和所作所為,讓柳卿知南下隻是讓她做個最近熟悉起來的活計——監斬官。
“要不是朝安還有一群蛀蟲,我早就南巡去了。不然那些人上哪兒喊冤呢?柳相鐵面無私,可不會聽他們廢話啊。”蒼韫桢那時坐在禦書房的椅子上笑着說。
至于方才她離開時說的,那也确實不是假話。嚴骛此行并沒有帶着洞玄——因為此物在柳卿知身上,并且還是方才蒼韫桢來歸墟臨時交給她的。
洞玄這一類用于勘破的法器所攜帶的靈氣太過強勢,如果最初與嚴骛同行時就帶在身上勢必會被他感覺到,但來了歸墟就沒有這顧忌了,因為洞玄攜帶的靈氣再強勢也隻是一個法器,鎮山靈器的威壓自然會把它覆蓋得不洩露一絲一毫。
至于離開歸墟後會否引人注意——“帶着它不就是為了引起注意?”——蒼韫桢把洞玄交給她時是如此回答的。
“那時我收回洞玄時鬧的動靜,當今朝堂裡還喘氣兒的應該都還記着,帶着這個也省得同他們多費口舌。”
蒼韫桢接手時的朝廷倒不像腐肉生蛆,雖然她對朝堂中的許多人頗為看不慣,但彼時朝廷确實沒有爛到那種程度,它更像是參天的樹上纏滿了各式各樣的藤,有危害不那麼大僅僅是攀附的,有反客為主汲取樹木營養的,一朝扯落,參天大樹便會轟然倒塌。
因此大刀闊斧地改革,一把扯掉所有的藤蔓是不可行的,因為他們看準了她隻有這一棵樹可以依靠,一旦倒塌便似天塌地陷,故而即便藤蔓纏身她也會繼續忍受。
所以蒼韫桢這幾年始終在種樹,同時不動聲色地、循序漸進地把原來那棵樹上的藤蔓扯落下來,現如今柳卿知去南方要除的,便是最後一批。
柳卿知勒住缰繩,洞玄被她的體溫捂熱,在她頸間伴随着她的動作而晃動。
蒼韫桢在她面前把玩過無數次這枚十八面骰,她對它的每一面都無比熟悉,所有的圖案都早已銘刻于心。
柳卿知一抖缰繩:“駕!”
她已經迫不及待要看見蒼韫桢種下的那棵樹枝繁葉茂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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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補完所有的卷冊,又通過實例具體地感受了一番任嵩華的實力,關雲铮精神和軀體雙重受創,和楚憫一起垂着雙手回各自的小院了。
當然,主要是因為運用術法的時間太久,靈氣消耗過多,至于任嵩華練劍劈開試心玉這事,如果不是她靈氣耗竭,這件事對她來說會比較像是強效腎上腺素。
很想讓自己燃起來但燃氣沒了。關雲铮疲憊地想。
靈氣使用過度的感覺很奇妙,可能是她才剛引氣入體沒多久并且尚未築基,她感受到的和她過往在修仙小說中看到的描述不太一樣。
小說裡修道者靈氣耗盡了如同受了重傷,什麼術法也使用不出來,甚至有些需要用靈氣輔助運轉的武器和法器都無法正常使用。
但她此刻更像是睡眠不足導緻的頭昏腦漲,并不痛苦,隻是困得快厥過去了。
聞越因為被兩位師妹體恤,今日幾乎沒抄幾頁紙,神清氣爽手腳有力,走在關雲铮旁邊時都快一步一蹦了。
關雲铮都沒力氣無語了,一路拖拖拉拉走到自己小院,簡單告了個别後推開房門,“咣當”一聲把自己砸進床裡。
實在是困乏到了極點,她就先入土為安,不是,入眠了。
——第二天一早關雲铮是被一陣琴聲吵醒的。
其實也不是很吵,但實在太雜亂無序了,彈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但凡規律點她還能在半夢半醒間當個白噪音聽,扭頭繼續把自己陷進被子裡。
她行屍走肉般地下了床,簡單洗漱過後推開門,果然看見蘇逢雨和楚憫坐在門前的石桌邊,兩人面前各放着一張琴。
蒲飛鸢坐在秋千上,聽見開門聲,目光很快朝她看過來。
關雲铮憋哈欠憋得眼角淚花都出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們吃過早飯了?”
蒲飛鸢像是就等着她開口似的,立刻答道:“尚未,等你帶我們去蹭飯。”
關雲铮機械地點點頭:“那先吃早飯去吧。”她正準備關上房門往外走,想起昨晚蘇逢雨就沒吃東西,問了一句,“蘇修士去嗎?”
蘇逢雨看起來心情一般:“不去,辟谷。”
初見時就已經見識過了蘇逢雨的性格,關雲铮也沒介意,自己跟楚憫手拉手先走了。
兩人沿着連廊走了一會兒,都快走過拐角了仍未見到蒲飛鸢,估計她是不會來了。
關雲铮很有“背後蛐蛐人”的自覺,這時才看向楚憫問道:“昨日師父不是說,讓我們去蒲先生的住處去上課嗎?怎麼她倆一大早來我們小院了?”
楚憫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我聽見琴音才醒來,過來時兩位先……修士就是這樣了。”
關雲铮疑惑:“這樣?”這樣是哪樣?
楚憫的神色也有些疑惑:“我覺得兩位修士相處時有些奇怪,好像吵過一架似的,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
關雲铮其實有個猜測,但她覺得自己純粹是搞同人的時候把腦子搞出問題了,這個猜測活像是在拉娘,于是也沒跟楚憫說,隻點了點頭說:“師父也不說,她們也不說,我們就隻能胡亂猜測。等日後她們願意說了再問吧,總歸還是願意教我們的,我們就虛心聽着呗。”
老師之間的恩怨情仇還是不要随意摻和的好,關雲铮現在還能想起昨日蘇逢雨對章存舒說出那句“你說這話是以什麼立場”時的語氣,心有餘悸地想。
兩人抵達飯堂時發現李演不在,不過這倒是不奇怪,李演是個閑不住的性格,每天做完飯就開始行蹤不定,師門都習慣了。
奇怪的是聞越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