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過了笄禮,我們便成親。”季邕對關雲筝說道。
二人正一同坐在河邊的柳樹下,河水卷着幾片冬日的枯葉從腳下流過。春日裡稀薄的陽光催生了新芽,飄絮之時未至,關雲筝垂着眼,正專心編着手上的彩繩:“我不想這麼早成親,此事先前同你說過了。”
季邕有些不快,但沒在當下發作,湊她近些問道:“是伯母依舊不贊同嗎?”
關雲筝指間的動作頓了頓,她擡頭短促地看了季邕一眼,而後又專心做自己的事了:“同我母親無關。”
那同什麼有關呢?季邕很想直接這樣問她,但他和關雲筝相識多年,自然知道對待眼前這位不能操之過急,逼得越緊她便越是沉默,反而問不出自己想聽的回答。
于是他耐着性子問:“不嫁人的話,你想做些什麼?”
關雲筝不答反問:“那若是你不娶妻,又想做些什麼?”
季邕沒料到她會反問,愣了一會兒才說:“自然是去參加科舉,考取功名。”
關雲筝編完了手上的彩繩,收好放進随身帶着的荷包裡,擡起眼看他:“你如今也可去考取功名。”
季邕見她作勢要走,連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不想嫁給我嗎?”
關雲筝沒說想,也沒說不想,隻是用一種平靜但很難看懂的眼神看着他。
……
“雲漪說她今日在街上遇見你了。”關雲筝看向季邕。
季邕坐在她身邊,聞言語氣如常道:“你妹妹?是遇上了。”
關雲筝沒說話,隻是看着他。
心裡有鬼的人是無法頂住直白的注視的,尤其是關雲筝這樣性格的人,她沉默回避的時間更多,很少這樣不加掩飾地用目光烤着他人。
因此季邕沒過多久便被她看得不自在,再度開口時的語氣也變得奇怪起來:“你總不會是吃醋了吧?我是同她說了幾句話,但那可是你妹妹。”
關雲筝不搭話,隻是依舊用平靜的眼神注視着他,直到他被看得逐漸不耐想要為自己辯解時,終于開口道:“季邕。”
如今已是夏初時節,她的語氣卻冷得像春寒料峭時吹來的風。
“我希望你牢記那是我的妹妹。”
……
“令郎日後……怕是……”背着藥箱的郎中欲言又止,聽懂他弦外之音的季家夫人撲在季邕身上哭泣。
“我兒糊塗啊……你怎麼就用了那藥呢!那般虎狼的藥你怎麼就用了呢……”
季邕沒骨頭似的軟在榻上,藥效發作的當下他大汗淋漓,此刻體内就像被人抽絲般剝離了所有的精力,哪怕躺在柔軟的錦被當中,也無法緩過當時腦海中一瞬的空茫,瀕死的感覺幾乎咬到他耳後,此刻能安然躺在榻上已是幸事。
隻是他此刻過了彼時絕望的勁頭,此刻盯着床帏,心中驟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恨意來。
那麼多人用了都隻是助興,憑什麼他用就落得這個下場?
兒子半晌都沒個反應,季家夫人被吓壞了,哆哆嗦嗦地看向一邊的郎中:“大夫,我兒這是怎麼了……”
大夫面露難色,張口欲言時,榻上的人開口了:“仙門的丹修呢?可有藥能醫治?”
……
仙門隻救修道者,不救凡人。
季邕在數次求仙問藥無果後,終于想起這世上不隻仙門有丹修。
而鏡溪城便有鬼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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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聞越皺起眉頭,“你覺不覺得雲崽有點不對勁?”
江卻還沒回答,另一側的楚憫已經和聞越對上視線,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驚疑不定的神色,楚憫倍感不妙,一邊朝廳中走一邊快速地在手中起卦,正要走到關雲铮身後時,就見她突然渾身一顫,像被誰卸了周身氣力,痛苦地彎下腰,像是要向前摔落。
楚憫吓了一跳,卦陣也顧不上看了,一把托住她的肘彎。
聞越急忙架住了另一邊,低頭看過去:“雲崽?雲崽你沒事吧?”
關雲铮沒說話,楚憫無端心驚肉跳,拂開她垂在臉側的碎發時看見她眉心發紅,像是有什麼印記要從皮膚下方破土而出。
一直站在關雲铮前方的殷含绮也在湊近觀察後皺起眉頭:“心魔引?”
說起心魔引聞越就來氣,哪怕始終知道殷含绮和鬼燈樓多數人不是一條心,此刻也忍不住遷怒道:“還不是你們門派裡的狗東西,給她種下了心魔引。”
殷含绮向來獨來獨往,因此她從來不接受帶“你們”二字的指控,聽了這話反倒笑起來:“你怎麼就敢确定她如今痛苦的模樣都是因為心魔引?”
原本已經在地上蜷縮起來,呓語不停的季邕此刻停下了動作,雖然口中依舊喃喃自語着什麼,但加諸他身上的記憶抽取顯然已經結束了。江卻從關雲铮手中拿走那根燃了一半的香,看向一邊的殷含绮:“此香當真對使用者無害?”
殷含绮收起臉上的笑意,手中的團扇也變為一團紅光被她攏進掌心消失不見:“當然,我不會害她。”
江卻示意楚憫松手,他和聞越一起把關雲铮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我們如何能信你?”
殷含绮神色平淡:“我不需要你們信我,她現在應該是被别的東西影響,陷進了另一段記憶裡。至于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我也看不出來,總之不是心魔引。”
聞越追問道:“确定并非心魔引?”
殷含绮耐性告罄,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你不都說了是我們門派給她種的,我自然見過許多真正受心魔引影響的人是何種模樣。”
她眉心的印記都沒顯現出來,隻是發紅,說明是識海翻湧影響到了存在其間的心魔引,而非心魔引躁動讓她有走火入魔的風險。
至于為何會識海翻湧……
楚憫終于能分出心神看一眼手心的卦象,卻在看完後再次皺起眉頭:“我……沒算出來。”
聞越疑心自己聽錯了:“沒算出來?”
楚憫重新起了一卦,片刻後看着手心的卦象,眉心鎖得更緊:“問不出,好像受到了阻攔。”
江卻比聞越要冷靜許多:“之前發生過嗎?”
楚憫搖搖頭,正打算重新起一卦,聞越急道:“算不出來就别算了!雲崽要是醒着,也不想看你短時間起這麼多次卦。”
楚憫抿了抿嘴,雖然心裡清楚聞越此刻說的是事實,雲崽醒來後如果知道她偷偷起了兩卦,一定會生她的氣,但天問本性如此,遇到無法掌控的事總會下意識地尋求最駕輕就熟的技藝,哪怕算不出結果,在起卦的那一刻就能得到稀薄的一點安慰。
她正打算再起一卦,癱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連着咳了好幾聲,有氣無力道:“好啊,趁我昏迷不醒偷偷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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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天問掌門是如何在沒有親手把将隐交到她手裡的情況下,讓将隐與她建立聯系的,但昨日發生的事情讓關雲铮笃定了此物一定與她某些時候的思維能力脫不開關系,于是在針對它的讨論告一段落後,就把這小玩意兒揣進了随身的乾坤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