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身份?”
掌櫃的仍舊不肯說,她也懶得繼續追問。
她推開窗,雨還在下,沒有停歇的勢頭。
窗外又傳來了絲竹之音,似是有人在彈奏古琴,聲音綿柔中帶有殺意。
蕭同裳脖頸一緊,立即把窗戶關上,小心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雨勢陡然增大,驟雨噼裡啪啦地拍打在樹木和窗台上,擾得客棧所有人都不得平靜。那陣琴音陡然變得尖銳,刺得蕭同裳寒毛倒立。
隐約間,她聽見了兵刃碰撞的聲音。
客棧裡傳出一陣慌亂的尖叫。
很快,賊人的腳步到了樓上。外面發生了械鬥,欄杆似乎被撞斷了幾根,有人從樓上掉了下去,發出慘叫。
她迅速鎖緊門窗,身體緊貼着門邊的牆壁,從腰間抽出随身攜帶的匕首,細密的汗珠從額角滲了出來。
天煞的,這還沒進城,怎就提前兇險上了!
賊人很快來到了她這裡,尖刀從門縫裡刺進來,刀尖上還滲着鮮血。他試圖将門踹開,幾腳下去,木質的房門已經搖搖欲墜。
蕭同裳握緊匕首,眼神變得銳利。
下一刻,賊人被制止了。一陣兵刃相接後,門外的動靜停了下來。
蕭同裳小心地靠近房門,她聽見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是指節叩擊門闆的聲音。
她屏聲靜氣,不敢作答,鼻尖卻萦繞着一股若有似無的花香,似是從門外傳進來的。她透過門縫,看到了一襲白衣,與進客棧時往樓上看到的衣角一樣。
難道方才在客棧裡撫琴的,是他?
不等她有動作,那襲白衣的主人開了口,他的聲音像一塊溫和的翠玉,語氣柔和但顯得有些虛弱,“打擾姑娘,已經沒事了。”
蕭同裳不敢輕易放下戒備,她仔細分辨着門外的動靜。待到嗅不到一絲危險的氣息之後,她才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
果然,外面已經恢複了平靜。隔壁的房門依舊緊閉,但門口的護衛已經不見蹤影。樓梯的圍欄被壓斷了幾根,地面和牆面上還有刀劈劍刺的痕迹。夥計們習以為常地提着水桶出來擦洗地面,灰布擦出來,擠到木桶裡的水漬都是暗紅色。
蕭同裳這才松了一口氣,将匕首收起來,重新放回腰間。
這把匕首是已經飲恨沙場的武烈侯爺親手所贈,她一直随身攜帶。一共有兩柄,一柄在她這裡,另一柄給了武烈侯世子,也就是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她的三哥,裴容。
為何是“名義上的”,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
簡單來說就是,在她的胞兄死于宮變之後,先帝良心發現,給她賜了一塊漠北的封地,還順手将她賜婚給了駐紮于漠北、手握重兵的武烈候府世子。
新帝即位後,年幼的蕭同裳在宮裡的日子很不好過。是侯爺親自回京向太後求了一道懿旨,才将面黃肌瘦的她随全府一起接去了漠北。但從此以後,他們一家就再也沒有回過京城。
而婚約這件事,到了北地之後,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再也沒有提起過。
至于裴容這小子,她喊一聲三哥都是擡舉他。雖然他從小在軍營長大,但練武總是心不在焉,整天就隻知道去謝問素面前孔雀開屏。
謝問素是落罪的醫學世家之女,跟着爺爺随軍行醫,為人堅韌聰慧、端方有禮。蕭同裳剛到北地人生地不熟之時,是她每天都抽時間陪着。
就連驢大将,也是在蕭同裳過生辰嚷嚷着想要高頭大馬,又恰逢邊關戰馬吃緊之時,她花了好多心思尋來的。
遭了!驢大将!
蕭同裳猛然想起這頭傻驢,急急地沖下樓去。
此時,掌櫃的正在大堂裡跟一位身穿藍衣勁裝的男子說話。
男子遞給掌櫃兩枚金錠,說到:“這是對店裡損失的賠付,請掌櫃的笑納。”
那掌櫃的接過金錠放在牙下咬了一口,頓時喜笑顔開,“好說好說。”
蕭同裳留意了一眼藍衣男子,他長得一副眉清目秀的少年樣貌,穿着打扮也是京城裡常見的樣式,看樣子是隔壁那“京城貴人”的家仆。
藍衣男子也注意到了她,目光投射了過來,眼神中帶着警惕。
她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穿過大堂進了後院的馬棚。
“驢大将!”蕭同裳擔憂驚擾了其他馬匹,小聲喊着。
“啊呃!”
她順着聲音尋過去,在馬棚的最裡面找到了它。
牽馬的小夥計收了錢,果然給它安排了一個好住處。側邊臨牆,遠遠地與其他高大威猛的馬匹隔開,正前方還有一個食槽,裡邊是被吃了一半的新鮮草料。
——與處變不驚的駿馬相比,驢大将就顯得驚慌狼狽地多,它有些狂躁地在原地打轉,來回踢動前蹄。
蕭同裳湊上前去,驢大将除了沾了一臉的泥土和草料之外,身上沒有半點傷痕。她松了一口氣。
“你幹什麼?”
驢大将一口咬住了蕭同裳的胳膊,将她拉扯進入馬棚。
蕭同裳有些愠怒,但很快就發現了不對。
地面上有些許血迹,未幹,應是剛留下的。
血迹點點滴滴一直蔓延到牆角,她順着找過去,在角落裡發現了一隻蜷縮成一團的黃狗,後腿上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翻出來的血肉已經開始腐爛,傷口上蠕動着蛆蟲。
小狗看起來奄奄一息,不知道傷了多少天。
蕭同裳倒吸一口涼氣,從裙擺處撕下一塊白布,将黃狗裹住,抱了起來。
她安撫了躁動的驢大将,試圖将黃狗帶回房裡醫治。
她曾在邊關學過一些醫術,學藝不精,但是治療這種程度的創傷綽綽有餘。治人尚且可以,治狗,應該也不難。
在臭氣熏天的馬棚中,少女觸景傷情,動了恻隐之心。
與此同時,一隊侍衛迅速進入馬棚。
蕭同裳大驚,但面色不顯,佝偻地懷抱黃狗站在角落,警惕地觀察這群人。
他們皆是侍衛禁軍穿着,腰間佩戴着金色紋飾腰帶。一行人并沒有關注到她,反而在牽下馬匹之後匆匆離開。
金陵城中,何人能用禁軍護衛,難道....
蕭同裳飛快思索着,腳步不由自主跟了出去。
客棧外停着一輛由四匹馬拉載的高大馬車,整個車身由雕刻精美的紫檀木制成,關鍵處使用了精鐵加固,車廂前甚至插着應季的鮮花。
很快,蕭同裳看見了一個熟人。大堂裡的那名藍衣男子和一個黑衣侍衛摻着一個身穿白衣,頭戴紗帽的男人進了馬車。白紗遮掩下,男子看不清容貌。
随後,藍衣男子親自駕車,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啟程進城,以至于根本沒有發現蕭同裳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