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台大堂中央是個與外面相接的小戲台子,戲台子下方全是酒席,每席可坐一到三個人不等,現下已座無虛席。
試圖接近的觀衆都在遠處站着等候花魁出場,裡面的大多都是達官貴人,除了幾個損友以外還有熟面孔。
歸今乖乖地張望了一遍,向他道:“哎呀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就算是有,他們也都懂規矩悄悄不做聲的!”
“别廢話,我問你有沒有?”
“有那麼一兩個吧。不打緊,都是殿外沒什麼品階的小官吏,估計根本都不認識你。”歸今看過之後,拿折扇擋着嘴低聲說。
“不是吧?”
“當然不是,我逗你玩的。”歸今收了扇面嘿嘿一笑,“他們是殿内的帶印大夫,其中一個還是梁王黨。”
蘇清見是茂王身邊的首席說客,與梁王黨長期針鋒相對你死我活,簡單來講,在此時此地遇上梁王黨簡直是倒黴透了。
“你還真是一點人性都沒。”清見悄悄撤到一邊,“我躲遠點免得……”
他話音未落,隻見歸今高調擡手招呼那位同僚道:“喲,蔡大人今天怎麼有空出來玩啊?”招呼完他認真向清見擠眉弄眼,“你不是在幫茂王做說客嗎,我幫你把他引過來了,你好生抓緊機會。”
“謝謝你。”蘇清見一度想拔刀相向。
蔡大仁是朝中稍圓滑些的年輕官吏,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給了歸今面子過來了。
他一過來才發現清見也在,即刻便皮笑肉不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蘇大禦史。看來蘇大禦史也是個頗解風情之人嘛。”
清見:“啊哈哈,蔡大人下午好啊。”
他說這話的同時,隻聽見席中一陣驚歎,一頭頂栀子花冠、身披潔白珍珠墜裙的女子踏着空中絲錦從天而降,輕盈落地。
“花魁出來了!花魁出來了!”衆人紛紛道。
方才被人用駿馬帶走的須葉,此刻換了一身更加華麗的妝容回到了大家面前。她赤足斂衣,即便是不笑嘴角亦輕輕上揚,眼角一抹黛色更是顯得妩媚多情。
八寶妝,一曲獨舞,美豔絕倫。
曾有女子着五彩裙,舞起來裙擺顔色紛呈,一時宛如碧波蕩漾,一時又宛如春花爛漫,暖的,冷的,一層層波瀾推過去,可演繹四季。
可須葉隻需着這無暇之白。她腰際之下珍珠冠着流蘇,一轉起來,珍珠、流蘇與裙擺分離,兩袖之間的白錦如潑墨一般撒出去,她身姿輕盈如雀,步步緊跟,又随時準備着撤回,來去匆匆,将美豔的模樣刻在了看官的腦子裡。
蘇清見看傻了。再看過去,隻見須葉拎着酒壺又飲一口,朱唇微張,卻飲得酣暢淋漓酒香四溢,待到酒壺半空,便把它抛下台去引得衆人紛紛争搶。
她像什麼呢?像極了看着獵物争搶魚鈎的漁夫。
“今日真是多謝各位大人捧場,明日會在更高處抛繡球,得了繡球的大人免繡花台一日酒水銀子,願諸位大人不醉不歸!”她立在衆人之間笑着說道。
“我本以為接了繡球,你便會跟我走了。”忽而,有人在席間出聲。
衆人擡首一看,隻見是先前駕馬的男子緩緩地走到了須葉面前,手裡仍握着那枚繡球不放,似是心有不甘。
須葉聽見了這一聲,卻遲遲不正眼看他,也不知考量着什麼。她在桌案之上欠身半躺,衣裙翻飛,跷着腿,逗弄起了袖中的小白蛇。
“恕我直言,連澈公子這可是頭一次來繡花台?”
他一絲不苟地回答道:“是啊,我一向不喜歡這種煙花之地,今日若非為了姑娘也是絕對不會涉足的。”
歸今聽罷這話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清見:“小心了,這人比你還能裝正經,是個高手。”
“什麼叫裝正經?”蘇清見不由皺起了眉。
他很正經好嗎?
“我明白了,看來公子是個正經人。”須葉一個翻身自案上起來,“說來好笑,我正巧從前也認識一個正經人。”
“後來呢?”
“後來他死了。”須葉輕描淡寫地說。
清見為死去的自己默哀。
“這你都能忍?這你都不生氣?”看戲上頭的歸今震驚凝眉,連忙質問眼前人,“蘇二少,你到底是什麼品種的人?”
這為什麼要生氣?況且須葉說的都是實話,他原本就已經死過一次,死前還聽她發了半個時辰對自己的牢騷,且得知了自己突然病重的真相——她故意把藥給換了。非常不幸,卒年二十五歲。
“不生氣。”他與歸今解釋道,“我和她一人死一次,很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