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妒忌他。”連澈說。
他剝完了手中的橘子,轉而遞與了須葉,“我妒忌他與你在一起三年之久,日夜相對,情投意合。”
是八年。須葉暗想。前世五年,今生三年,一共是八年。
說起來真是老夫老妻了。八年,若是他們的孩子還在,這樣長的時間足夠教會他像隔壁府學裡的孩子一樣念“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了。須葉的小産後遺症至今都還沒個了結。
她甚至跑去問過一個傳說中能夠通靈的巫師,爾後又覺得巫師說話過于高深玄奧,她回去抄了三百頁經書,也沒搞明白。
失子之痛,還是宛如切膚。
然清見卻嫌不夠,有事沒事就往她的傷口上撒鹽。她小産那一晚差點喪命,清見卻是徹夜不歸,兩個月後,帶回了一個已然懷孕兩月的女子阿瑾。
阿瑾的肚子一日複一日大了,她就坐在庭院中,在暖陽下撫摸隆起的小腹,哼起家喻戶曉的童謠來:
“朱瓷碗,青銅鏡,女兒梳妝小窗下。吾郎歸時,面若紅霞不必畫。”
彼時清見捧着笏闆下朝回來,阿瑾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期待地說道:“大人,可感覺到了?”
“什麼?”清見一愣。
阿瑾欣喜地說:“他會動了,今晨起他便會動了!”
一大群侍從侍女,讨好似的上前笑作一團,登時一掃府裡數月的沉悶,喜氣洋洋起來。須葉遠遠看見清見長舒了一口氣,他說:“這孩子定然像你,活潑得很。”
“是啊,二夫人養得這樣仔細,小公子必定健健康康的!”
清見亦微微笑道:“辛苦阿瑾了。孕中勞累,我在朝中也顧不上你們母子,今日已和郎中說過,以後每日兩次診脈,府裡補藥、瓜果一應備足,有什麼便說,千萬莫要委屈了。”
哦。
須葉略一低頭,繼續抄道:“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最後一筆還沒抄完,紙卻被淚水浸濕,眼看着字字融在一起卻毫無辦法。
傻得很。傻得很。
所以他還沒斷氣的時候,須葉讓他死了個明白。
“我真的煩死你了。你死後我得去書院請一塊匾,上書蘇清見真該死。
你知道我最煩你什麼嗎?便是你非要在門口點着燈睡覺,那燭光幾乎每晚都把我晃醒;還有你非要在畫堂裡挂着那幅醜得不行的畫,說是三歲的時候所畫,别人誇你是個少年才子。到現在我都不覺得那是一句好話;
“中庭那株桃樹……分明長得好好的,你非要把它移到後院,後來就再也沒結過果子。我勸你把它挪回去,你說它會不習慣。你把人家挪出去的時候有考慮過它不習慣麼?它若是習慣了,怎麼可能結不出果子?
“所以我把你的藥換了,現在倒是解氣得很。那日阿瑾問我,說若是你病重怎麼辦?孩子沒爹可不行。我與她說了隻要有錢就能有爹,她也覺得很有道理,所以你說你活着還有什麼用?”
當日清見沉默很久,才問她:“果真這麼煩我?”
“千真萬确。”須葉道。
清見死後,須葉亦端坐在同樣的地方,發現後院的桃樹莫名順眼了很多。天已涼了,上面挂了幾枚青澀的果子,已有了拇指大小。
她面前的席子上擺了一盞清酒,還沒喝,就被突然沖進來的阿瑾打翻在地。
“夫人不要犯傻!”阿瑾雙目紅腫,顯然是已為清見哭了半日,“夫人,大人泉下有知一定不願你有什麼三長兩短,請你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
他若是泉下有知,恐怕要上來親手掐死她。
須葉淡淡道:“阿瑾,你好好把他生下來,莫要辜負了你們的孩子來這世上一趟。”然後伸出手,把還沒加進酒盞裡的劇毒吞下了肚去,“至于我麼,我一定得帶他去給我的孩子認個錯。”
她說完這句話,阿瑾的情緒徹底崩潰了:“夫人!這孩子不是蘇大人的!”
“什麼?”
“孩子……不是大人的。我那郎君不知所蹤,我才發覺自己已然有孕……女子若是未婚有孕,大抵會被族長判去沉湖。”阿瑾泣不成聲,“為保這孩子平安出世,求了大人,求了大人幫我……所以……”
……你們怎麼不早說???
須葉于是乎重生了。
她重生于他們成婚前不久,一切都重新來過。隻是再看見清見那張欠扁的臉時,除了心疼還是心疼,他為何不說實話呢?他若是說了,這一切根本都不必發生。
須葉決意此生好生補償他。
非要在門口點燈?好,點!她拆了舊衣做一塊小罩子,夜裡遮了眼睛睡便是了;非要挂那幅醜得不行的畫?好,挂!這畫細看之下有著名畫師的風範,我夫君他三歲時就是個才子;非要挪那棵樹到後院去?好,挪!反正家裡又不缺那兩個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