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僵持不下,清見的呼吸愈來愈弱,目光亦随之逐漸渙散開來,然而亦完全沒有松口的意思。
别國使臣絕不可死,至少不可死在樓象宮中。這個道理齊祎定然懂得。
故而清見并不怕她窩藏丹參丸。
終于,他已開始有些神智不清,望着漫天星辰卻恍惚回到了那日的涼水池中,讓寒冷包裹了全身。這種感覺實在不常有,雖然如此,聽力卻沒有喪失幹淨,像是有人隔着池水在與他講話。
“我是她的母親,隻想遠遠見她一面也不行嗎?”齊祎目中盈盈,泫然欲泣,“我隻想知道她長成什麼樣子,聽聽她說話的聲音,摸一摸她的臉頰,為何連這也不行?”
清見沒有反應。
“罷了……罷了。”齊祎拗不過他,最終還是将他扶起,即刻給他喂下了丹參丸。爾後因自己的談判落敗垂淚不止。
思齊。思齊。她幾乎每夜都會夢見她的啼哭,是不是在他國過得不好?她恨透了樓象的錦衣玉食,身着素衣不沾葷腥,來與思齊一同受苦。
時日積攢越多,于她的歉疚便越深。
她恨極了那日在雪中倉促逃走的自己,沒有能力庇佑思齊的自己。可這錯誤顯然已然無法挽回了。
“你們一定要好生照顧她。”齊祎最終低泣道,“一定……不要讓别人欺負了她。”
星月皆無聲,夏風卷起她的衣衫,頗見嗚咽。
清見忽然很想見到須葉。
鹿車分别時,他便在想要早些把事情處理完,以至于與陳獻對弈時也多有分心,一盤棋子變作棄子。
“你在急什麼?”陳獻問他,“你這局原本能赢的。”
那時他差點就脫口而出,赢不赢無所謂,主要是我急着回去見她。
見到她然後幹嘛呢?清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像那日在庭中飲酒一樣,飲到最後也沒做什麼,不過就是很愉悅、極度愉悅,愉悅得有點上頭。
他醒來時,隻見多暮在他旁邊看書。多暮喜歡看詩經,此時也正捧着一卷看得入神。
“看到哪兒了?”清見清了清嗓子,問他。
“别吵……”多暮道,“正看到窈窕淑女呢。”說罷他愣愣地把書卷放了下來,才發現清見已然醒了。
“大人醒了啊?”他嘿嘿一笑,趕緊不再看了,“大人要吃點什麼嗎?”
清見環顧四周,自己的确身處将軍府,卻沒有見到須葉。他便記起了連澈趁她飲醉讓她搬到他屋裡住一事,心道這一舉真是猥瑣至極,不過後來須葉到惟和殿陪了他一宿,想來連澈也沒能占到什麼便宜。
“我不吃了,你去問下須葉吧。”他每每犯病後都會厭食許久,不是太想動筷。
不如讓多暮找個借口去煩她。
多暮沒領略到他的深意:“什麼?”
這人性子很愣,清見不是第一天見識到了,一件事得囑托他很多次方才會見效。
“我說你去問……”清見說得急了又有些咳喘,緩了一會才終于平靜下來,與多暮道,“你問問須葉去,看看她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多暮聽完他這話,人卻更傻了:“大人,我上哪去問啊?”
“自然是……”
“不必問了,她已經走了。”門口,連澈獨自拎着一壺烈酒,滿口醉意地告訴清見,“你去相府見陳獻之後,她便收拾行李回去了,現下應該早都出了樓象國境了。”
不會吧?
清見難以置信地自榻上起了身,将桌案、竹席都細細看過,果真屬于她的東西已全都消失不見了。
他找來找去,終于找到一支绛紫珠玉簪子。記得她前幾日用以簪過發,她回去沒帶這個該如何绾發?清見将之緊緊握在手中,似乎找到了一件她還沒走的證據。
“你不用想了,那簪子是我母親的。她隻是向我借去用了一日而已。”
連澈悶聲飲了幾口酒,又頗有幾分解嘲意味地噙着笑說道,
“你若真想見她,可以去繡花台。想來她還會回去繡花台抛繡球、舞八寶妝,花前月下、與他人春風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