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賣鳥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須葉卻怎麼也不肯讓她接近茂王。
“幹嘛,怕我借你名聲做壞事啊?”濛女悄悄問,“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敢做不敢當?”
須葉卻是自若一笑:“我何曾敢做不敢當過?”
濛女眸子一轉,即刻尋到了一個理由:“上次那個誰,人家問你是不是蘇清見的夫人,你昧着良心跟人家說不是。這還不叫敢做不敢當?”
“你學人頂嘴倒很快。”
“我在甯兮閣學的,怎麼了?”濛女嘻嘻哈哈。她閑來無事時,會帶着幾盞小食到甯兮閣去看熱鬧,常常看見有人在裡面辯議着辯議着就打起來,很是好玩。
她小時候便常到甯兮閣玩。那時候爹爹和娘親總坐在上賓席,也不理她,她便覺得枯燥乏味,總與别的小孩玩到一旁去。
也便是在這裡,第一次見了茂王。
那日他穿着绮麗無瑕的袍子,在人群中間正襟危坐,叫人澆了一頭的豆腐湯。
而她正是躲在樓上喝豆腐湯的罪魁禍首之一。
一碗滾燙的豆腐湯下去,澆得茂王身邊的侍從們那是大驚失色,周遭滿座唏噓,甚至正在辯議的兩人也停了下來,看向了滿頭豆腐渣的茂王。
屋内登時靜了片刻,不知是誰大喊了一句“抓刺客”,使得當場一片混亂,煙塵四起、你來我往、雞飛狗跳。
“不好了!快跑快跑!”
她身邊的小鬼們說着一溜煙地跑光了,把她一個人傻傻地留在了原地。她原本也想跑的,可是叫茂王一擡頭給瞧見了,一時有點懵神。
“是誰在那裡?”茂王問。他并不生氣,隻是模樣很憨厚、很疑惑地看着她。
他有着一張白白淨淨的臉,如貝殼珠玉的牙,如星辰般的雙目,如刷漆的濃眉。總結一下,便是一副忠厚質樸、正直堅毅之相,即便是愠怒起來也不那麼可怕。
雖然頭上挂滿了豆腐渣,濛女見他這第一眼卻很是喜歡。
她後來奉爹娘的命賠了茂王一隻鳥作為歉禮。
濛女十四歲時,父親官終丞相,被判了滿門抄斬。約莫是數年前的一件是非,讓人翻了出來,作為結黨、勾結外番的證明,當日她父親因此受累,相府也被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除此之外,家中奴仆财産一律充公,内親外戚皆被關入死牢。她是家中最年幼的女子,因此充作官婢,到了父親政敵張鴻雲家中伺候他梳頭洗腳。
前十四年恣意的光陰,随着父母被人絞殺而一并死去。
不過還好,她逃出去了。有一年春初桃花盛開時,主人在屋裡酣睡如死狗,她偷偷從牆壁最低處翻了出去,摔傷了足踝,換了一日一夜的自由。不過身上無餘錢,也撿不到剩飯果腹,沒逃多遠就被人抓了回去,還在她臉上刻了三個字“逃走奴”。
那晚上她懷疑自己臉上的血都快流幹了,混着眼淚、墨汁一并黏在頰上,伸手一摸又腥又粘。
好疼。
傷疤長好了之後,那墨汁也被皮膚悄悄吃了進去。不幸的是寫字的人字醜如鬼畫符,她臉上的字實在難看極了。她曾數度想要動刀把它剜去,可還是一直沒有攢夠朝自己動手的勇氣。
這樣的日子直到遇上須葉之後才徹底改變。
“你可願與我一同去繡花台?”她問。
去哪裡都比和殺父仇人朝夕相處強。濛女同意了。她剛同意不久,即發現仇人張鴻雲成了茂王黨,茂王次日就到府上見了他。
若是她沒走,興許就能與他見上面了吧?
起初她以為隻是巧合,後來才發覺須葉全是故意。有茂王在的場合,必然不能讓她露面;關于茂王黨的生意,一律不讓她沾手;凡是牽扯到皇子之争的事,一定不讓她知曉。
“我與你來講是瘟神還是怎的?”
怎麼說她倆也合作多次,一起弄死了裡京不少官吏吧?怎麼一到她自幼傾慕的茂王那兒,須葉便要隔離她于千裡之外呢?
“你不是瘟神。”須葉淡淡地告訴她,“但茂王是。”
他怎麼就是瘟神了?濛女不解:“不會是因為你恨蘇清見,所以才恨屋及烏吧?”
哪知須葉聽了這指控全不在乎:“我并不恨清見,何來恨屋及烏?”
“哎喲,滿口清見清見……”濛女與她坦誠道,“我喜歡茂王,不比你年少時喜歡蘇清見少。我知我身份低微,可情意深淺與身份貴賤有關系麼?”
沒有多大關系吧?
然而須葉聽完這話卻又發笑了。她飲了口茶,絲毫沒把她的真情吐露當一回事。濛女覺得自己十分不受尊重:“想說什麼就直說呗。”
“我說我能通曉未來之事,你信不信?”
濛女道:“我信我信。你快告訴我我未來如何?”
“你未來做了裡京第一大窮鬼。”
“那我就要改變未來!”
須葉把玩起了一把舊絹纨扇,讓她去給自己添一盞茶,看樣子像是真的要與她說說未來之事。這事邪門得很,前幾次與須葉一起去害人時濛女便發現了,這人好像真的有點東西。總之不管怎麼樣,濛女還是給她倒了茶水,準備着洗耳恭聽。
飲了她的茶,須葉也不再賣關子了:
“你……其實和茂王八字相克,會把他克得家破人亡。他為你舍棄皇位,結果被梁王趕盡殺絕,害死了。”
什麼?
“你隻要離他近了,便會傷及他。你身份非常,他是未來天子,你們不可能結為眷屬恩愛兩不疑,所以還是離對方遠一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