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裡京五賤隻剩下四賤了。
“苑歸今他身體不适……咳,他忽而上吐下瀉,被迫離席。”張佩中與司辯解釋道,“咱們這邊換清見上首席。”
“在此。”清見合上書卷,拱手向司辯打了個揖。
張佩中回到側席時,用極為含糊的聲音問清見:“是不是你給他下藥?”
“你知道就行了,别傳出去叫别人聽見。”清見一邊同他玩笑,一邊斂衣上前。
張佩中在背後笑着小捶了他一拳。
清見換席坐定,發覺正對面的烏悅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方才與烏悅相對抽簽時,烏悅還将抽到的簽給他過目,甚是輕蔑。
不知何故這麼大敵意。
“秦能破六國,其根本原因在六國的君主、臣子失能。”烏悅面色冷靜地陳述論點,“以申不害變法為例,窺見弱國治内,君王剛愎自用、疏遠賢臣,以緻國内蛀空,兼有外敵形成威懾,最終導緻國破。”
他對此稍加闡述之後,刻意瞧向清見道:“谏臣失能,君王昏庸,六國便落了個不攻自破的結局。”
台下喁喁不斷。
烏悅的話須葉聽得耳熟,她回憶了片刻,發覺烏悅是援引了清見對梁王黨的評價。
“主權者剛愎自用、疏遠賢臣,以緻國内蛀空,兼有外敵形成威懾。”
這是清見在為茂王遊說時的原話。清見一向對外稱百裡竟生剛愎自用,而其他梁王黨私下暗鬥日久,心向不一,所以梁王黨雖然壯大,但必不長久。
烏悅的論點看似并不出彩,實則是專切要害,要清見親手推翻自己從前的論述。
不駁倒他的話等同認輸,駁倒他的話不利于後面的遊說。
這個圈套倒是十分棘手。
但看清見,似乎對此沒有什麼反應。須葉隐隐擔憂他已經被烏悅繞進去了,稍稍不慎留下隻言片語,日後被人利用。
輪到清見陳述論點,他無奈一笑問烏悅道:“你連辯辭都懶得寫麼?”
烏悅向清見展示了自己寫的辯辭,足足有三十五卷,一卷不少。
對比案上苑歸今寫的寥寥幾卷,清見十分服氣。
的确有備而來。
“烏先生的話我本不想多作評價。”清見大義凜然地說道,“但将秦破六國的原因歸咎于六國君臣無能,未免格局太小。”
他接着說道,“以說客的角度來看,雖敵衆我寡,但六國之間信息滞後且不對等,秦人利用了這一點瓦解六國聯盟,使得敵人相互制衡,最後得以逐一擊破。”
烏悅身後的側席開始發問:“蘇大人的意思是,若六國都受一位君主統轄管理,沒有信息誤差,那麼無論這位君主如何昏庸無能,都有機會抗秦啰?”
清見不着急回答,隻是與他笑道:“這位辯客既然設下假定,那在下願意順水推舟,假定六國聯盟由一位理想君主統轄管理,這位君主,我們将以‘六國君’代稱。閣下以為,若這位‘六國君’是位昏君,與秦對戰是否有機會成功?”
“當然沒有。”側席不假思索。
清見又問:“方才我們假定他是位昏君,現下我們再假定他是位明君,與秦對戰又是否有機會成功?”
烏悅聽罷即刻皺起了眉頭,然而來不及阻止,側席已經脫口答道:“那可不一定!”
“所以你們認為,若這位‘六國君’是位明君,與秦對戰也可能失敗?”
對面側席自信答道:“正是如此!”
對方的答複過于迅速,清見身後的張佩中還在掰着手指頭沉思,尾席上的裴隐之已經低笑一聲,直接總結道:
“方才烏先生說六國失敗的根本原因是‘君臣昏庸無能’,即‘君臣昏庸無能’直接導緻‘抗秦失敗’,推之,‘君臣不昏庸無能’隻能導緻‘抗秦成功’,因為若是‘君臣不昏庸無能’也會導緻抗秦失敗,那麼君臣的昏庸與否,就不能作為抗秦失敗的根本原因。瑞熙通辯已然無法自洽說法了。”
他道罷坐等司辯裁決,座下皆驚歎不已。第一回合至此,清見不再發言,隻是看着烏悅淡笑。
“蘇清見的應變屬實敏捷,對面那小子壓根不是他的對手。”有人低聲道。
而烏悅的擁趸則破口大罵:“這個側席提問的王八蛋到底是哪裡來的蠢貨?!”
友人從旁安慰:“這也不能怪烏悅的側席,是蘇清見故意埋下陷阱,他回答可能失敗,就否定了自己的論點,他回答可能成功,就肯定了蘇清見的論點。無論他怎麼回答都會自相矛盾。”
清見沒有去駁倒自己曾經的立場,而是讓烏悅不能自洽其說。
須葉也略吃了一驚。
“方才的問答,都是在假定的基礎上完成的,不能作為定論。”烏悅向司辯道,“我的側席有些許不适,可否先中止辯議稍作休息?”
司辯翻看辯辭商議之後,同意了烏悅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