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清見養病日久,新政辯議他默認不會參與,便一直由張雍以他們籌備着。所用辯辭他也隻大緻看了幾眼,沒怎麼當回事。
但茂王親自過來,他便知大事不好。
“本王的确有事相托。”茂王果然與他說道,“請蘇大人三日後到甯兮閣參辯。”
清見推活兒時明顯比辯議時反應更快:“可臣還要去橫橋督工,恐怕不能兩全。”
他約了須葉橫橋相見,絕不可以違約。
然茂王一擺手,很是大方地說道:“你這人怎麼不務正業呢?還督什麼督!這等場面上的小事讓别人去吧,到時候你隻要往甯兮閣一坐,便行了!”
行你個頭。清見暗道,若是申時須葉見不到自己,必然會履行她所說的“此生再也不見”,搞一出人間蒸發的戲碼來。
他不知道到哪裡可以再見到她。
“若辯議能在申時之前結束……”清見無奈道,“臣可否依舊趕去橫橋督工?”
茂王聽罷這話,看向清見的目光之中多添了幾分喜色。
“這是當然。”他欣然答道,“這個你放心則是。”
橫橋橫橋橫橋,督工督工督工。
橫橋,督工,與須葉攜手從橋上走過去。
隻見思齊牽着須葉的手,正咯咯笑個不停。母女二人在前走着,一會兒伸手去抓木椽上挂的竹燈,一會兒趴在闌幹上去瞧湍急的川流,清見則搖着折扇自後面慢悠悠地走過,叫她不耐煩了。
“你還不走快些。”須葉責怪他道,“老實說,我最煩等你。”
雖嘴上這樣說了,她的步子卻停了下來,站在那一頭靜靜等着。
“催什麼催?”清見抄起正趴在地上裝死的思齊,抱着她往須葉走去,“我這不就來了嗎。”
他話音剛落,須葉就消失不見了。
?
清見蓦然一驚,解釋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呆滞地立在原地,這個時候,連思齊、橫橋、竹燈也都一齊消失了,耳邊傳來了這樣一句話:
“申時已過,你來晚了。”
周遭風雲忽轉,一瞬之間冷若冰窖,暗黑不見五指。清見孤身立在橋頭,耳邊魑魅魍魉的聲音不絕如縷,似惡毒的詛咒般循環往複。
下一刻,他醒了過來。
是夢境。
清見自榻上起身,隻覺頭暈眼花、渾身乏力,差點沒即刻跌倒。多暮扶了他一把,擔憂道:“大人,你臉色貌似不大好。”
清見非常确定自己是因着吃了老娘做的生姜甘薯粥,導緻食物中毒。
他将母親陸籬接到家後,先後吃了像泔水的甘薯粥,如嘔排物的南瓜粥,和焦炭一般的酥肉。
他難以下咽的同時,見到多暮也對着眼前的粥湯面露難色,而陸籬則和藹地笑道:“多暮,你不必覺得這是老夫人親手做的飯,心裡有什麼負擔,隻管吃吧。”
清見明裡暗裡笑得肚子疼。
“我沒事。”清見對多暮道,“時辰也快到了,去甯兮閣吧。”
*
第一次新政辯議,甯兮閣外陰雨陣陣。
清見身着鵲灰裡衫,披一襲梧桐寬袖袍子,衣袂飄然地走進了甯兮閣。方一現身,便聽得不少呼聲:
“蘇二少!蘇二少!蘇二少!”
清見着實讓他們吓了一跳,這……很是能搞對手心态。
好比須葉那時赤足坐在闌幹上,手執五彩繡球憂傷望天時一樣。她什麼都不必做,光是那些呼聲就讓清見欲哭無淚,心态崩塌了。
其實勝負隻在一念之間。
甯兮閣内的呼聲還在持續,清見寵辱不驚地往己方竹席一坐,斂衣擡袖,笑着與衆人拱手:“多謝諸位捧場,蘇二不勝感激。”
這群家夥怎麼好像比他自己還要了解這次參辯的人選一樣?
“對面會是誰?”清見打了折扇作掩護,悄悄問身後次席的張雍以。
張雍以低聲道:“原定是魏澤霖坐鎮首席,知道你會參辯,臨時又改成了百裡竟生。”
魏澤霖是梁王席下極有靈氣的辯客,此人極度癡迷辯議,前世梁王敗北後,他便歸隐了,再也沒有在甯兮閣出現過。
他所帶領的一甲門名在前列,再過幾日便要和裡京五谏交手,這倒也好,百裡竟生親自出馬,清見自覺不用等到申時就能搞定他。
此刻雙方坐定,辯議就要開始。
“蘇大人臨時受命,辯議準備得如何?”開辯前的間隙,百裡竟生朝清見陰恻恻地一笑,“那日公子元良之事,不會影響今日的辯議吧?”
元良。
提及他,清見隻覺心下一痛,無數的懊悔湧上心頭。
他心中甚厭,面上卻也隻是淡漠一笑:“太傅大人,善惡終有報,隻争早與遲。”
這時候清見每道一句話,無論精彩與否都有人隔空叫好,有點莫名其妙。清見的目光自人群之中掃過,果不其然,帶頭起哄的正是他那幫狐朋狗友,一個個像是吃了假藥似的在那邊發癫。
“吵什麼吵!”對面次席的蕭廷起身與他們道,“一幫混蛋,再吵便滾出去!”
斥罷衆人,他撣撣衣袖坐回竹席之上,“真是不知廉恥。”
“蕭大人好大的官威哪!”受了訓斥,歸今高聲回擊道,“那日在朝堂外還沒有罵夠,現在又要罵?嫌我們吵,從前你們沒少擾亂過蘇二少發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