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見聽完認真想了一下,說實話,影響甚微。
他與人辯議時,基本無視了除對方外的周圍所有人,有時候連對方也無視,達成了一種超脫的境界。所以蕭廷他們起哄于他是沒什麼作用的。
“什麼叫我們擾亂他發揮?”蕭廷聽罷也覺得大受冤枉,“你們倒是說清楚,究竟是哪一次?”
他說罷,張佩中與裴隐之也加入其中,雙方即刻爆發了一場激烈的争吵。
“行了行了!”最終,司辯的丞相長史竹送站了出來,擡起手來強行推隔開雙方,
“甯兮閣内收九州之書、藏百家之言,若要堵悠悠衆口,辯議又有何用?下面抽簽輪番闡述新政,還請諸位大人稍安勿躁!”
那幫人哪裡肯聽,仍在席下罵罵咧咧。清見唯恐讓他們耽誤了時辰,趕緊起身制止:“諸位請住嘴。”
他說着壓低雙手,和聲安撫道:“沒關系,讓我來。”
罵聲這才終于止住。
闡述新政,是将草拟的改革方案念上一遍,約莫花上半個時辰。闡述結束後開始答疑會論,質疑對方新政之中的不足,解答對方提出的質疑,這也是整場辯議之中最關鍵的一節。
其間,辯客們所言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由禦史記錄下來,再編撰成冊呈遞給老皇帝。老皇帝審閱之後,會擇可用的新政用之。
而這變法的種種弊端,在前世已早有過演繹。至于諸樁不宜,清見已然連夜替他們改了九成,可以說這是一個就算三歲小孩上也能赢的局。
然而剛剛開始會論,清見就呆住了。
隻見對面次席以擔憂席下觀衆遺忘前題為由,花了一刻鐘時間,再一次闡述了觀點,并問道:“變法一十七篇所言——‘均輸平準’。私以為大費周章破壞舊制,乃至全國推行起來必然收效甚微,蘇大人如何看?”
說實話,這問題并沒有一針見血地紮在“均輸平準”之上。
均輸平準最大的兩個問題是縱容貪腐、抑制商業,至于推行、收效并不成問題,這題實在過于簡單,甚至有些擾亂主題。
若要回答這題,清見必須要再解釋一遍均輸平準的漏洞,又要花上一刻鐘的時間,且于己方的陳述并沒有任何進展。
取舍之下,他選擇了過題。“均輸平準的問題先前已經提過,結束之後可以自行翻看辯辭。”
他一言出,席下即刻生出許多議論。
“如此簡單之題,為何要過?”
“一上來就是過題,是戰術還是……?”
“這人就是茂王殿下的首席辯客?就這?”
連茂王本人都抄起了手,皺着眉頭看向清見。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提下一問了。”對面次席輕蔑一笑,問道,“蘇大人,提出‘均輸平準’的是你們禦史台的屬官,該如何考慮,日後行‘均輸’‘平準’的府衙官吏歸誰管理,如何管理?”
“當然是禦史台了!”不過多久,便有人忍不住回答道,“難道這還用問麼?”
他們究竟在問什麼?
甯兮閣衆人都提着一口氣不敢大聲呼吸,眼看着線香燃去過半,香末悄然跌落,竟像是鼓點一般刺耳。
百裡竟生胸有成竹地瞧着清見,仿佛知道他在着急什麼,就是故意推延時間,用細碎無理的問題拖住他,讓他将時間精力耗費在解釋這些繁瑣無益的問題之上。
而其他幾個說客皆已急得擦汗,急的不是沒有答案,而是身在首席的清見遲遲不給出答案。
“過。”
清見沉默數刻,隻道了這麼一個字。
“又過?”
“可以的!厲害!”其餘四賤突然又叫嚣起來,這一次卻是沖着清見來的,“明白了,蘇二少今晨起床沒帶嘴!大家還是趁早散了吧!”
“蘇清見是這樣的。他和他夫人洞房之夜時便學會連聲說‘過’了,這可不是一日兩日修來的。”
“我倒覺得去看街邊雞鴨互啄都比這強。”
“大家體諒一下,二少近來精神上受了創傷,神魂颠倒也很正常。蘇二少,你不如還是趁早回家帶孩子去吧!”
“蘇大人。”張雍以聽到這兒,斟酌之後委婉地向清見說道,“連過兩題,似乎于形勢不利……”
說罷,他默默看向了茂王。
然茂王仍不為所動。
茂王十分信任清見,幾個辯客常有口舌之争,卻也不敢言及清見不對,因為茂王偏向他的時候最多。這次念及清見身體不适,原定雍以首席參辯,衆人早已拟好了答疑的所有對策,可他還是臨場換了清見。
這也就罷了,可清見連過兩題已算是重大失誤,茂王居然還沒有叫停換人。
其他辯客早都已經汗流浃背。新政是茂王建立威信、籠絡民心、收獲黨羽的第一大步,一步錯步步錯,若是輸了辯議勢必引起連鎖反應,那可也許一路輸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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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了。”隐之注意到清見的神色,皺眉憂慮道,“我看他今日狀态實在不好,不知是不是身體不适的緣故。”
歸今捏着折扇,目光落在那卷始終合攏的辯辭之上,面色亦十分不豫。
他到現在,甚至連辯辭放反了都沒有發現。
這時候,便聽得百裡竟生不緊不慢地回答了張雍以的提問,答得引經據典、博古通今,分明兩三句便可答完的話,卻愣是拖了幾乎半個時辰。
對面的次席紛紛更疊,倒茶的小生來了幾遭,清見愣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馬上就到申時了。
分明與須葉有約在先,他卻即将錯過約定的時辰,好似前世須葉小産時一般,将她一個人留在那兒。